圣上痛失幼弟,若是真不撤旨,这元贞县主岂不是就只能嫁给个牌位守一辈子活寡?
曾经的靖王妃惹来过多少艳羡,如今的靖王妃就惹来了多少同情。
就连皇后季晚彤都叹息连连,吩咐宫人给纪清歌看了座,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却冷不防先将脸扭到一旁,一众贵妇看得面面相觑,直到皇后帕子擦了擦眼角,这才重新转回头来,看着纪清歌强笑道:“县主如今伤势可无碍了?”
“多谢娘娘体恤,臣女已经无碍。”
纪清歌今日入宫一身素淡,虽然没有明着穿白,却也相去不远,原本就窈窕的身形似乎愈发清瘦了两分,冬季袄子领口袖口厚实浓密的雪白狐裘镶边将她面颊衬得少了几分血色,而一侧腮边还带着一道细细的伤痕,虽然已经愈合,却因为刚刚结痂脱落的缘故,显得分外醒目,更衬得整个人都清冷苍白。
在场的命妇中有不少人在之前皇后寿宴上都是亲眼见了靖王是如何噙着笑意亲手给这姑娘送了茱萸的,现如今再见纪清歌,不由觉得时移世易,造化弄人。
心中除了惋惜,其实还有不少人在暗自猜测纪清歌入宫的目的。
天子赐婚的靖王妃,如今尚未大婚,就已经没了夫婿,若是圣上不收回旨意,这个才刚及笄的姑娘今后一辈子都会是‘靖王妃’。
这样的未来,纵然有天家供养一辈子吃穿不愁,也没谁会真的愿意。
毕竟是实打实的守活寡。
之前安国公卫远山据说已经为此事求见过陛下数次了,虽然只是道听途说,但据传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而今……莫不是这县主自己想要在皇后面前求得些许怜悯,帮忙劝劝天子,收回赐婚旨意?
不少命妇都心中暗自揣测的同时,眼光偷偷的在两人脸上来回打着转。
其实不说是她们心中揣测不定,就连皇后只怕都有着相似的想法,靖王段铭承与他兄长段铭启两人之间年纪相差了十几岁,几乎可以算是兄嫂一手带大的弟弟,季晚彤心中也是极不好受,对于纪清歌这个可以算作是未亡人的姑娘,默然了许久才勉强露出一个浅笑:“原本想着,可以与你姐妹相称,现如今竟……”
话音顿住半晌才重又开口:“你……你莫要忧心,回头再等过些日子,本宫寻个时机,劝一劝陛下……”
然而季晚彤话音未落,纪清歌却轻声开口:“皇后娘娘仁善,不过臣女今日进宫,是想与娘娘求一个恩典。”
皇后怔了一瞬,这才道:“你说便是。”
“臣女想在法严寺内做一场祈福法事,愿斋戒沐浴,诚心祈福,还请娘娘恩准。”
这一句出口,不少命妇心中都暗自叹息。
眼看快要过年了,谁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什么法事的?
还不是……不少人偷偷的互望一眼……靖王的二七快到了……
就算是平民百姓之家,头七和七七都是送亡做法事的日子,权贵官员更是看重此点,一场水陆道场会从停灵伊始直做到七七过后发丧下葬。
皇帝陛下兄弟情深,一时割舍不得,死压着不肯承认靖王已殁的事实,导致靖王头七的时候根本没人敢提做法事这件事!
可元贞县主到底是靖王的未婚妻,只怕心里是看不得靖王连个像样的丧事都没有,这才冒着触怒圣心的风险来求皇后……
有几个心地较为柔软的命妇不由也觉得鼻酸,掩饰着移开视线。
“你……”季晚彤良久才叹口气:“县主尚未婚嫁,大可不必……不必……”
纪清歌默然片刻,低声道:“总要做一场法事的。”
短短一语听得人心头酸楚,皇后更是连笑脸都挂不住,颔首准许了元贞县主的请求之后再也无心接见命妇,草草结束了这一日例行的问安。
出宫路上,也曾有人犹豫要不要与那县主搭讪,起码宽慰两句,但纪清歌却谁都没有理会,脊背笔直而又沉默的径自出宫而去。
第214章
如果说之前还曾有人猜测或许靖王只是伤势凶险,这才让皇帝陛下心头怒火中烧的话,元贞县主这一日的举动,无疑是彻底坐实了靖王已殁的猜测。
更有甚者,后续就连靖王府都出动了护卫,王府总管曹青亲自前往法严寺督办‘祈福法事’的种种事宜,曾由靖王一手建立的飞羽卫也在各组校尉的带领下追随而来,在法严寺周围沉默的驻守,不离寸步。
这样几乎等同于举哀一般的行事将冬至的节庆气氛都冲淡了,虽说朝廷按照往年惯例在冬至之日放了休沐,但偌大的帝京当中却无人胆敢欢宴过这个冬至岁节。
一个冬至罢了,又不是没过过,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天子的霉头?万一被迁怒连个说理的地儿都没有,只能怪自己不会看眼色。
而法严寺的‘祈福法会’也显得哀伤之中透着诡异,若按以往,谁家不论红白喜事,都起码能收到亲朋好友的恭喜也好还是劝慰也好,但这一场由元贞县主和靖王府联手督办的‘祈福’,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前来。
来了能说什么呢?
天子不肯承认靖王已殁的现实,靖王就依旧‘活着’,文武百官纵然心中有再多想法,都不敢和痛失手足的皇帝陛下拧着来。
靖王既然‘活着’,这法会便不是真的送亡法会,名为祈福,却又不是真的‘祈福’,致哀致不得,道贺‘沾福气’更是不可能,一来二去,竟没有半个人前来与会,反正元贞县主和靖王府也没有给任何人送过帖子,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沉默以对。
玉泉山下,唯有靖王府和飞羽卫们素服驻守,静默无声。
卫邑萧带着卫家车驾来给自己小表妹送应用物品的时候,看着这样的场面,心中也不由有些拿捏不定。
这个卫家的二郎,其实是不信靖王遇袭身亡这样的传言的,只可惜他大哥卫肃衡连面都不露,近日来由于天子的暴怒导致流民区域极不安定,卫肃衡作为西山大营的将领,日夜带兵驻扎围守,连休沐时都不归家。
对外只是言称赏菊宴那一晚他率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在场之人尽数受伤,他将伤者移交之后就不知后续。
哪还需要什么后续呢?后续不就是已经众所周知的太医蜂拥齐至靖王府,又尽数撤回,帝后二人红着眼不许人提靖王二字,元贞县主求做法事么?
这已经是就差没有明说了。
要不是怕触怒了陛下的龙鳞,亲王薨卒,要举国致哀才是,哪里还能如现在这般,上头陛下压着,底下连丧事都不敢办。
这样的说辞,连卫辰修都信了,近些日子每日不乐,心疼自家小表妹。
纪清歌现如今虽然尚未跟靖王办过婚礼,并不算正经嫁入了靖王府,但她和靖王的婚事却是圣旨赐婚,和普通婚嫁不能等同,如今圣旨未撤,纪清歌就是未亡人,又是一力出言向皇后求来的这一场法事,自是要在法事期间日日陪同,原本卫家世子夫人秦丹珠忍不得,想劝她去个一两日便归家,但纪清歌却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