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四阿哥抿了抿唇,“虽然皇阿玛的旨意很坚决,但三公九卿间还是有不少为二哥说话的。”
胤礽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只是些惯于维护旧制的声音而已。其实,只要储位定立,是谁在那个位置,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差别。”
胤禛转头看向胤礽,视线略略低垂,“四弟有一事一直不明,现今,想问问二哥。”
胤礽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四阿哥继续道,“索相身死,托合齐几人再难以掌控,二哥应该不是头一天知道,又何故被连累至此?既然可以安排噶礼、张伯行互参一事,何不壮士断腕,保全自身?毕竟二哥身在储位三十余年,一直深得民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胤礽轻轻转着手中的茶碗,目光逐渐恍惚,“这茶具用得久了,总是难免磕碰。说是精贵的东西,可只要一个豁口,便再难露于人前。其实,若可以选择,谁愿意做这么一件清脆易碎的瓷器,看起来光华夺目,其实还不如乞丐手中的瓦罐,起码物尽其职,潇洒自在。”
茶碗应声而落,碎成了一地残渣,胤礽的脸上再没了恬淡安然,刻骨的仇恨化作一股岩浆在漆黑的眸底将一切燃烧殆尽,“天可怜见,我虽不能选择如何出生,但总可以选择如何离去。”
胤礽转头看向四阿哥,压抑在嗓底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曾几何时,那个人的肯定就是二哥所有的期盼。为了稳固社稷,我夜以继日,修学作文,以取天下学子之心;为了助他巩固君权,我宵衣旰食,周旋在权臣宗亲之间,以定太子之位。可是如今呢,凡此种种,皆成了我的罪过。”
胤礽低低地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抬起头,嗓音却越发颤抖,“我曾想过退却,我想他既然不再属意于我,我便做个普通的皇子又如何。可他却不肯轻易放过我,大哥如日中天,皇弟们越长越大,我从当初那个稳固江山的工具变成了压制兄弟们的刽子手。可即便如此,我依然敬他、爱他,甘愿为他扫平一切障碍,哪怕我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未必好过大哥。可是,最后呢?”
胤禛看向胤礽,他的眼底已成一片灰烬。
“他毫不愧疚地亲手夺去了我最重要的人,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毁掉我身边仅剩的一丝温暖。”
“然后,”胤礽突然一笑,“他还问我是不是恨他?”
胤禛抿紧了嘴唇,看着胤礽仰起头,重重地吐出口气,“我不恨他了,因为我也不再爱他。他不是很看重那个位置吗?”
胤礽歪过头,眼底闪过一丝暗黠,“我告诉你,胤禛,他在怕,怕这些越来越出色的儿子,会把他像丧家犬一样赶下龙椅。所以,我把你们留给了他,一群野心勃勃,由我一手逼促而成的强大皇子。在未来的时间里,没有了太子这面挡箭牌,他将终日活在恐惧之中,战战兢兢地守着最后一点尊荣,在君臣权利、父子恩情间挣扎嘶吼。他活得越久,这种痛苦就越深。直到最后,他闭上眼睛时,魂魄都将不得安宁!”
胤禛愣愣地看着胤礽,半晌未着一语,最后直接起身向外走去,直到临近门口时,才堪堪停住脚步,“我原以为,二哥一直是心向大位,算无遗策,只是天不顺意、人不应时而已。没想到,二哥这一辈子,竟都是为他人而活。在胤禛眼里,你的恨、你的怨都不过是个笑话。既然不是自己想走的路,为何要一直走下去?既然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为何不用命守护?自怨自艾,自甘堕落!如果那人知道,你的余生都因仇恨而活,只怕会叹息自己悔不当初,所遇非人!”
“老四……”胤礽的声音在四阿哥背后响起,颤抖的几乎听不清楚,“千万别走上二哥的老路……”
“二哥放心,”四阿哥举步向外走去,“我的人,我的天下,谁都抢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