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听范文程细说,原是年初时,皇帝在南苑与众臣辩学,欣赏一名名叫图海的明史纂修官,之后调内秘书院学士,大半年后,辗转去了刑部。
入刑部以来,他不声不响地与同僚修订律例,上呈皇帝,求将明代酷法删去,除死囚长伽、匣床,避免狱卒对死囚的凌虐,还毁掉明代镇抚司所用的酷刑刑具,以免后人效法。
皇上经过斟酌后,一一准奏,推行下去,在民间获得了极好的名声。
玉儿思量许久,慎重地说:“皇上心性仁慈,这些举措的确能合了他的心意,于百姓而言,若有冤假错案,或过失苦情杀人,能免去牢狱酷刑,也是好事。但物极必反,任何事都有两面,对真正的囚犯仁慈,受害之人的公道何在?你要提醒皇上把握尺度,刑罚之所以存在,并不是为了真正去施行,而是威慑天下。与其在刑法上花费太多心思,不如叮嘱各地各级衙门,不要有冤假错案,不要让百姓受欺负,不要有恶霸土匪横行,天下太平,才是长久之道。”
范文程道:“太后果然冷静,但眼下皇上正高兴,臣思量着,再过几日禀告为宜。”
玉儿道:“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办,眼下你家皇帝可不高兴,朝廷顺遂,后院总不太平。”
“臣等本不该插手皇上的家务事。”范文程道,“臣相信,皇上自己一定能应付。臣家中儿子儿媳吵架打架,也是常有的事,臣与贱内从来由着他们,少说几句,就少几分矛盾和误会。”
玉儿颔首,觉得有道理,又说:“得闲叫你的夫人媳妇们进宫来坐坐,她们跟着你委屈了大半辈子,也该过过好日子了。”
范文程却很清醒,谦恭道:“臣自然会善待她们,但于国于朝廷,她们并无建树功劳,实在不敢受皇恩。臣此生能在皇上和太后身边,为朝廷鞠躬尽瘁,就是太后和皇上对臣最大的恩典。”
玉儿嗔笑:“你长长久久地活着吧,什么鞠躬尽瘁。”到后来很轻声地自言自语,“我送走的人,还少吗?”
此刻坤宁宫里,吴克善守着哭泣的皇后团团转,手足无措,那几个背后念叨孟古青的儿媳弟媳们都跪在角落瑟瑟发抖。
事实上孟古青的嚣张跋扈,说的那些恶毒的话,吴克善都是知道的,但怎么也不该在这皇城里提起来,她们的确不应该。
可孟古青竟然在慈宁宫对自己兄嫂婶母们大打出手,堂堂皇后,闻所未闻。
“若不是她们,这会儿我和皇上折了桂花,在慈宁宫高高兴兴的呢。”孟古青恨得咬牙切齿,凶戾地嘶吼着,“都怪她们,她们就是见不得我好,我要把她们吊起来用鞭子抽,让太阳活活晒死她们。”
“你省省吧,哎……”吴克善一挥手,让那些女人们退下,吓得花容失色的贵妇人们,跌跌撞撞地逃了。
“给我回来!”孟古青哪里肯依,追上去又要动手,吓得她们惊叫连连,吴克善脑袋一轰,抓着女儿回来,劈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孟古青摔倒在地上,脸上巴掌印通红,震惊愤恨地瞪着父亲。
“住手,舅舅,她是大清的皇后,岂容你动手。”却是此刻,福临到了,他进坤宁门就被那些仓皇而逃的贵妇人惊了,谁知再进门,竟看见吴克善扇了他女儿一巴掌。
福临走来,一手就把摔在地上的孟古青拽起来,挡在身后,瞪着舅父道:“从今往后,孟古青的事,就不劳舅舅费心。科尔沁诸事繁忙,舅舅只管把你的女儿留在这里,朕会好好照顾皇后。”
吴克善心中大喜,脸上却不敢表露,自责没能教导好女儿,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话后,便告辞了。
“舅舅他们要回科尔沁了。”福临转身对发呆的孟古青说,“不去送送吗?”
孟古青茫然地看着福临,福临在她挨打的半边脸上揉了一把:“快去送送吧,这一走,不知哪一年才相见,舅舅年纪也大了,这么远的路来来回回不容易。”
“可是……”孟古青抿着唇,眼中泪光楚楚,心里各种各样的难受交缠在一起,说不出话来。
福临道:“还不快去,朕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轻轻推着孟古青往门外走,吩咐道:“塔纳,伺候娘娘去送你家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