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辅被扣押的消息,迅速传遍紫禁城,内宫之中,承受欺压排挤之人额手相庆,而与吴良辅勾结往来者,无不战战兢兢,唯恐受到牵连。
京城抓了不少官员,苏克萨哈更是一反常态,没有顺着皇帝的心意,主动请愿往外地去抓人,弄得人心惶惶。
福临本以为,不过是查一查內监贪污消极懒怠之过,谁知那层“网”破了,一下子什么都涌进来。
弹劾参奏官员和十三衙门相关之人的折子,铺天盖地地飞来,景运门值房乱成一锅粥,福临不得不派几位大臣日夜值守,将国家大事,和这次事件的折子分开,拣要紧的往里头送。
福临在乾清宫一熬,就是两天不曾入内宫,如今吴良辅被抓,一并连皇帝的起居都得不到妥善安排,可见吴良辅平日里守得有多紧。
小太监们都说,皇上喜欢喝什么茶,用什么泉水泡,几分烫几分浓淡,他们都不知道。吴总管就怕被底下的人知道这些事,让他们巴结讨好了皇帝去,比起后宫的妃嫔们,那博宠固宠的手段,真不是一般的高。
这些传言,零零碎碎地传进宫里,葭音自己才从丧子之痛里走出几分,突然前朝又不太平,她心里便乱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皇帝接着两日不来承乾宫,守着空荡荡的宫阁,葭音内心隐隐不安。
她如今是会在乎福临的,可总在学会了应付一件事之后,又会冒出新的事来,每一次都让她束手无策。
景仁宫这一边,同样担心着皇帝的身体,但元曦怎么也不能越过葭音去关心皇帝,然而听香草说承乾宫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不得不叹息:“姐姐她一定又慌了。”
这一日,香草跑到承乾宫来找添香,俩姑娘站在屋檐底下说半天的话,下午的时候,添香端着炖好的参汤来,对葭音道:“小姐,皇上这会儿正在乾清宫歇着,您送点参汤去吧。”
葭音问:“合适吗,原本大臣们对于我出现在乾清宫就十分反感,这会儿皇上和他们正僵持着,我去的话……”
“从交泰殿后头走过去,前面的人看不见。”添香道,“奴婢都替您打听好了,您在这里担心皇上,也是坐立不安,你去了,皇上一定会高兴些。”
葭音稍稍犹豫后,换了衣裳,略施粉黛,便带着添香从坤宁宫侧门进去,绕过交泰殿,从乾清宫后门进到暖阁。
福临正靠在炕头,一手抵着额头,像是头疼得厉害,忽然感觉到冰凉的手触摸在额头上,睁开眼,看见了葭音的面庞。
“你怎么来了。”福临接过葭音的手捂在掌心里,“今天怪冷的。”
“听说皇上这几日,茶饭不思。”葭音道,“臣妾来给您送些参汤,喝两口可好?”
福临颔首,疲倦地坐起来,但他的咽喉像是被什么堵住,什么都咽不下去,喝两口参汤都觉得胸口裂开似的疼,又不愿辜负葭音的心意,便说:“有些烫,放凉了再喝。”
“皇上,这件事到什么进展了?”葭音问。
“牵扯官员众多,小到地方衙门,大到内阁大学士,哎……”福临叹气,眼眸充满了血丝,“吴良辅那混账东西,他整天跟在朕的身边,是缺一口吃的还是缺一件穿的,他要那么多的银子做什么?”
葭音道:“只怕不止于金银,皇上您想,那么多人巴结着指望着,吴良辅该多满足?他是从前明留下的人,幼年遭弃断了根送进皇宫,结果宫里大乱,又逢李自成烧宫,九死一生最后竟然得缘于您,换做谁,都会得意忘形。”
“朕从盛京来到北京时,才比这桌子高半个头,就要一个人住在乾清宫。前前后后发生很多事,多尔衮也好,额娘也好,他们不知道给朕换了多少奴才,朕每一天都很不安。朕半夜醒来,有时候听见太监宫女在做苟且之事,有时候听见他们说额娘和多尔衮私通之事。”
福临神情悲伤,苦涩凄凉地说:“直到吴良辅出现,就一直在朕的身边没离开过,高兴的事他陪着朕笑,难过的事他陪着朕掉眼泪,多尔衮和额娘都对他动过刑,可他咬紧牙关,死活不背叛朕。为了你的事,他也处处周全,哪怕是朕和额娘的关系,他也从未挑拨离间。”
“吴良辅对皇上,的确忠心耿耿。”葭音道,“可是皇上,您在十三衙门立的铁牌,本就是立给他看的。倘若吴良辅是个清正廉洁之人,作为大清第一位内监总管,他几乎能载入青史,可他却生生作践了自己。”
“你的意思,是要朕舍弃他?”福临看着葭音,竟是不舍道,“若按铁牌之律,吴良辅必死无疑。”
“是……”
“葭音你知道吗,不是所有人递给朕的东西,朕都敢往嘴里塞。”福临说,“但吴良辅,他会把朕所有要吃的东西,都先偿一遍。”
葭音见福临眼角湿润,方才的冷静理智便折损了几分,唯有安抚皇帝:“皇上,事不在吴良辅该死该活,眼下杀一个吴良辅并不足以改变一切,皇上还是先从根本着手,将官场任命之路肃清,从此能让有识之士能为朝廷所用,让皇上不要被小人蒙蔽。”
“朕明白了。”福临长长一叹,抱着葭音,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他们还在抓人,还在查,弄得人心惶惶,是该有个头了。”
葭音轻声道:“将来内宫之事,臣妾愿为皇上分担一二,臣妾会尽己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