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的血液似是都被凝固,她止不住地轻颤着,急急掏出了手帕便哆哆嗦嗦按在了陆铭受伤之处,可是锦帕甫一贴上,便被血给浸了个透,她惊慌失措,紧接着便用手死死抵住伤口,指缝间皆是他的温度。
她抬头看他,身后的男子除了面色微白之外,神情竟与往日无异,好似对身上的伤处无知无觉,好似自己是一尊永远也不会倒下的石像,他察觉到她的视线后,甚至还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别怕。”
就是这两个字,让沈婉柔一直强忍着的泪水,顷刻间爆发,她压下快要溢出口的哽咽:“念念不怕。”
身后的躯体一点点沉重地靠将过来,围在她双侧的手臂也一点点失了力道,可却依然维持着极具保护意味的姿势,即使在他意识已逐渐混沌的情况下。
终于行至陆府,沈婉柔刚想出言让他先下马,便觉身后的男子彻底压在了自己身上,昏迷不醒。
陈禹将陆铭一路背着回了听潮轩,沈婉柔在一旁紧紧跟着,陆铭身后赫然刺入的一支利箭,像是刺在了她的心上,将她的心刺出个豁口,每一次呼吸,胸口都是轰轰烈烈的疼。
“姑娘,小的已经派人去请齐大夫了。只是眼下主子失血过多,咱们需得先将这血止住才成。”说着,动作麻利地将放置于梨花木架上的药箱给取了下来,拿出纱布,一圈圈地将陆铭的伤处缠绕起来。
沈婉柔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那齐大夫还有多久能到?”
“回姑娘的话,少说也得要一盏茶的功夫。”
她听了更是焦灼忧心,只恨自己不会医术,不通岐黄,不能第一时间便为他疗伤。
一刻钟后,齐大夫急急赶至,一言不发地上前解开纱布,探查陆铭的伤口,随后拿出医囊中的膏药厚敷于上,复又用棉纱细细包扎了,便立即提笔写了份药方出来:“拿去煎,动作要快。”
陈禹接过,顿了顿:“沈姑娘,可否麻烦您的婢女也照着这方子去煎一份药来?”
沈婉柔也没多问,径自让拂冬誊抄了一张方子,去了自己院里的小厨房煎药。
未几,两碗煎好的汤药一前一后端来。陈禹先是端起那碗陆府厨房煎出的汤药,缓缓走到一株盆景前,徐徐把药汁倾洒在植株的叶片上,只见那碧绿的叶片将一触及药汁,须臾间便枯萎发黑,失了生气。陈禹不语,又端起那碗沈婉柔房中熬出的汤药以相同的法子倾倒在另一片叶子上,叶片葱翠不改。
陈禹放下手中药碗,走到门口摇了摇檐下风铃:“把王五抓起来。”后又回返了里间,向着沈婉柔躬身请罪:“得罪姑娘了,小人并非是不信姑娘的为人,实在是特殊之时,更要如履薄冰。”
“不碍事,我省得的。”她摆了摆手,“快去给你家主子喂药罢。”
包扎好伤口,又饮下了汤药,陆铭脸色看起来似是好了一些,不再如初时一般惨白。齐大夫却不放心离去,提出今晚要在陆铭榻边守着,以防其夜里起高热。
这齐大夫已年至花甲,须发半白,守一夜不睡,怕是身子骨吃不消,沈婉柔想了想,温言劝道:“齐伯,熬一整晚实在太累,您把身子保重好,才能为兄长医治,不若您今晚就先在偏房歇下,我和陈禹来轮流守着兄长,一旦发现兄长起了高热,便马上派人去将您请来,可好?”
齐大夫沉吟片刻,和善一笑:“也好,如此便辛苦你了。”
“应当的。”沈婉柔将老者送至门边,稍一迟疑,遂目露坚定地向老者请求道:“齐伯,婉柔想向您拜师学医。”
“为何会有学医的念头?”老者稍稍肃了神色,“学医并非易事,要有恒心,能吃得了苦,姑娘想好了吗?”
“婉柔不想做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兄长受伤,却毫无他法之人。”说着,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婉柔虽愚笨,却愿吃苦,勤能补拙,定不会教齐伯失望,还请您给婉柔一个机会。”
对面的老者沉默良久,末了,轻轻喟叹一声:“罢了,那小子身边能有个懂医术的照拂,我也能安心些。等若玉伤好,你便来寻我罢。”语毕,将身前的小丫头扶起,笑言:“若玉有你在身侧,是他之幸啊。”
陆铭觉得很冷。他知道自己在梦中,可是他醒不过来。梦里的他,周身不再如灌了铅般沉重,而是身处一片雾蒙蒙的白茫之中,所见所触皆是虚幻。他看见了娘亲,听见娘亲的声音幽幽地飘来,说她和阿姐要去很远的地方,不能够再和他一道了,让他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他在梦里哭得肝胆欲裂,他拼尽了全力去跑,去追,可是娘亲的身影就那样一点点隐在了迷雾后,怎么都找不见了。他的身体也不再轻盈,变得愈来愈笨重,直至最后,他已无法动弹,可他还是固执地一点一点向前爬着,那白雾里,有他的至亲。
真冷啊。梦里最后只剩下他一人。
然后就是在这样凄冷的时刻,有一双温热绵软的小手探上了他的额间,他便如那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死死地攥住那最后一点温暖,他已经一个人,在那极寒之地,待了太久,太久了。
第26章 占他便宜
“娘亲……”榻上的男子握住她的手, 低声呢喃着。
“兄长说什么?”沈婉柔上前了些, 俯下身将左耳贴近他的唇。
“娘……娘……”苍白的双唇不住开阖, 沉睡着的他似是有些激动,她的手甚至被他攥得发疼。
“凉?兄长很冷吗?”沈婉柔不解皱眉,“若是冷的话, 为何要这样用力抓着念念呢?”
她叹息,正准备唤外间候着的陈禹给他再搬床锦被来, 下一秒, 榻上的男子却突然急促地喘息, 嘴里不住唤着什么,且声音愈来愈大。再次凝神细听, 沈婉柔终于听清陆铭惊慌唤着的两字了,他是在喊“娘亲”。
“娘亲……娘亲不要走……不要!”陆铭开始剧烈地发着抖,情绪十分不稳,紧锁的眉头下, 浓密的眼睫间, 晶莹的泪水不住溢出, 顺着双颊没入枕间。沈婉柔挣扎着抽出被他捏痛的右手的动作, 忽然就僵住了。
世人眼中冷心冷肺的他,自己心底无所不能的他, 即使身受重伤也依然一脸无事的他, 原来,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
所以她忍耐着痛楚,让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轻轻地回握住他:“我在。”
陆铭听到这句回应后,整个人便停住了颤动,似是得到了些安抚:“别走……”
沈婉柔见状心中五味杂陈,觉得自己似是间接占了兄长的便宜,可如今他昏睡着,做了噩梦,她是出于好意才答应一声的,当是无碍的吧?
不知出于怎样的一种心情,沈婉柔用一种堪称慈爱的口吻应了一声:“诶。”
陆铭便彻底安静了下来,握着她手的力道一点点放轻,却始终未曾松开。
就这样沉沉睡了一夜,第二日晨光熹微时,他悠悠醒转。
眼前的景致一点点变得清晰,陆铭稍一动作,便感受到了掌心中细嫩滑腻的肌肤,顺着一双交握的手,他看向了趴在榻边睡得正香的女子。以他的角度,能看见那张莹白小脸在朝晕中散着柔柔的光泽,仿若釉色天成的上好陶瓷,挺翘鼻梁下,红润娇唇微微嘟起,不知在梦里梦见了什么让她不称心的。
多半是在梦中没吃饱吧。他猜想着,便有些忍俊不禁。可是下一瞬,他唇角将将扬起的弧度便生硬地止住,甚至显得有些扭曲。
等等!做梦?他隐隐约约记得,昨晚似是被梦魇住了,梦中的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被勾起了伤痛回忆,故一直焦灼不安唤着娘亲,后来迷迷糊糊间便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额,还轻柔地应下了他的呼唤,思及此,陆铭再次垂头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额上青筋跳了跳,直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早醒来感受到的静谧美好如今全都幻灭,他闭了闭眼,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昨晚被他喊“娘”喊了大半夜的女子。
当陆铭还未思考出该如何挽回自己在小姑娘心中作为兄长的尊严时,沈婉柔不合时宜地醒了。
“兄长醒了啊……”床边趴伏着的人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便揉着朦胧的睡眼甚是自然地招呼道,“兄长昨晚睡得如何呀?”
我昨晚睡得怎么样,你不是全程亲眼目睹吗!陆铭强行按捺下心中的酸楚,语气柔和地营造出一派“兄友妹恭”的和谐景象:“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