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温斩率先打破沉默,向陈亥喊了一声祖父,向陈津喊了一声爹,向陈建兴喊了一声二叔,向陈间喊了一声四叔,向陈璘喊了一声五叔。
他这一喊,几个人的面容都松了松,陈亥叹道:“坐吧。”
陈温斩找了一把空椅子,坐下去。
等他坐稳,陈亥问他:“那个荷包是怎么回事?”
陈温斩就知道,他们一定会追问荷包的事情,而这件事情他若不说出个明堂来,让他们听的满意,听的放心,那这件事情就甭想过去。
可这件事情能说清楚吗?
不能。
陈温斩眼眸转了转,说道:“祖父,这事儿能不问吗?等时间到了,我全部都讲给你们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亥问:“现在不能说?”
陈温斩道:“不能。”
陈津看着他,脸色不大好地道:“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很凶险?”
陈温斩抿唇,不吭声。
陈建兴看了陈温斩一眼,说道:“皇后中毒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后虽然中了毒,却又立马解了,这件事并没有对皇后造成伤害,要说这幕后黑手是打着什么样的目地,倒真有点像今日聂北所说的那样,是为了嫁祸给明贵妃,这个人知道炎芨草的用处,还有能够自由出入皇宫的身手,亦知道每日去给皇后请脉的人是窦福泽,且知道窦福泽那几日正宿在马艳兰家里。”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问陈亥、陈津、陈间和陈璘:“你们说,这个人除了温斩,还能有旁人么?不外乎聂北把他抓个现形。”
陈温斩苦笑,听着陈建兴的这一番分析,倒也觉得十分有道理,难怪今日在大殿上,没有一个人怀疑聂北是错判,当然,他当时一口咬定那荷包就是他的,旁人也无从怀疑,但就算他没有一口咬定,聂北也能让人从这一切的事实猜测里指证他,看吧,连二叔都觉得这一切很像他做的。
陈建兴的话说完,偌大的书房又一次陷入了寂静里。
须臾之后,陈亥望着陈建兴,说道:“你不用帮他打掩护。”
陈建兴笑道:“儿子没有。”
陈间望了陈温斩一眼,没说话。
陈璘也望了陈温斩一眼,没说话。
陈津问陈温斩:“当时窦福泽跟马艳兰丢的是两个荷包,你非说那荷包是你的,今日皇上收走了一个,那还有一个呢,也在你哪里?”
陈温斩道:“嗯,在我身上。”
陈津道:“拿出来看看。”
陈温斩抿抿唇,犹豫了半晌,还是伸手往腰兜里一掏,掏出那个一模一样的荷包。
今日在金銮殿上,陈亥一等人其实并没有看清那荷包的样子,当然,昨天陈温斩回来的时候是晚上,他们只顾着高兴了,也没去注意陈温斩的腰间有没有戴荷包,就算真注意到了陈温斩的腰间多挂了一个荷包出来,他们也不会去关注。
若非今日这件事情,谁会去在意一个荷包?
那是妇道人家才会干的事儿。
陈津就坐在陈温斩的旁边,陈温斩的荷包递出来后,陈津是第一个拿在手上看的,看完不确定是不是跟今日皇上收上去的那一个一样,他又把荷包递给了旁边的陈建兴,陈建兴看完,又递给了陈间,陈间看完,又递给了陈璘。
陈璘看完,站起身,把荷包递给了陈亥。
陈亥把荷包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捏了捏,又仔细地瞅了好几眼,没瞅出什么名堂。
女人家的东西,陈亥自然不太懂,那荷包上面的针脚、花纹什么的,他亦不是十分精钻,聂青婉当太后的时候陈亥是没那机会得聂青婉赏赐荷包的,当然,就算真有赏,也不可能赏荷包。
而荷包这么私密的东西,身为太后,哪可能随意给人瞧了去。
除了近身的几个人外,旁人谁也不识得她的针脚。
陈亥自然也不识。
陈亥看完,喊来尹忠,让他去窦府,把窦福泽喊过来。
尹忠不含糊,应声之后就立马亲自去了趟窦府,喊窦福泽,窦福泽一听是陈亥喊他,分秒都没迟疑,立马来了。
窦福泽很清楚这个时候陈亥喊他来陈府是干嘛的,就是冲着那荷包的事情来的,恰好,他也对那个荷包莫名其妙出现在陈温斩身上一事极为纳闷,需要陈温斩的开解。
窦福泽来的很快,敲了门,进了书房,向每个人问候见安了之后目光就落在了陈温斩身上。
他的目光众人都捕捉到了,陈亥朝他招手,说道:“你先什么都不要问,过来看看这个荷包是不是你跟马艳兰丢失的另一个?”
窦福泽一听,眸底顿惊,立马转身朝陈亥走去,伸手就将陈亥递过来的荷包接住了,接住了后就前前后后地翻转看着,看完,他抬头,对陈亥道:“是!就是我们丢的另一个,怎么会在你手上?”
说到这,忽然想到今日皇上拿走的那个荷包是从陈温斩身上搜走的,他又猛地一转身,惊目地盯着陈温斩,说道:“又是你拿出来的?”
陈温斩抿抿唇,低声道:“嗯。”
窦福泽难以扼制地往前猛踏一大步,瞪着他道:“怎么会在你手上,那天晚上偷我们荷包的人当真是你?”
陈温斩在内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心想,谁有闲情逸致去偷你的荷包,还是在你偷情的相好的屋里,除了聂北会干这样的事外,谁还会干!
陈温斩憋着气道:“这事不大好说。”
窦福泽道:“怎么就不好说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既做了就不要不认。”
陈温斩怎么跟他们解释得清楚呢?解释不清楚,就算解释的清楚,他也不会解释,这事儿牵连着小祖宗,亦牵连着整个陈府,看着是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情,可这件事情背后所隐藏的阴谋却令人心惊。
陈温斩抿唇道:“你就当是我偷的。”
窦福泽道:“什么叫就当,若是你偷的,那你就得还我,这是马艳兰买给我的。”
陈温斩一听,立马伸手一夺,把荷包从窦福泽的手上夺了过来,宝贝似的塞进腰兜里,然后抬眼瞪着他,没好气道:“你还想要?真不怕折寿。”
窦福泽没听明白,这荷包本来就是他的,怎么不能要了?还是马艳兰买给他的,他折什么寿?他的女人买给他的东西,他有什么不能要的?
窦福泽瞪着陈温斩:“我不管你拿这个荷包做了什么事情,现在事情也过了,案子也已经结了,那这个荷包你就得物归原主。”
陈温斩冷哼:“我的东西我凭什么给你?”
他说着,站起身,冲着陈亥道:“祖父,我先回屋了,我知道你们还有很多问题弄不明白,也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但我还是那句话,该说的时候我自然会全盘说出,但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你们若相信我就不要问我。”
说完,向众人施了个礼,转身就走了。
等书房的门关上,屋内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同的叹了口气。
陈亥对窦福泽道:“这荷包的事情就此打住吧,你也看到了,温斩不乐意把荷包拿出来,他的脾气你也知道,他不愿意拿出来的东西,谁也拿他没辄,好在事情水落石出了,没牵扯到窦府,亦没酿成大的灾难,这事就这么着吧。”
说着,对他道:“既来了,那就去看看你姑姑再走吧。”
窦福泽应了一声是,只得先出去,由尹忠带着,去看窦延喜了。
陈亥几人坐在书房里,议论着今日之事,陈德娣能想到的事情,陈亥自然也想得到,陈亥对几个儿子说:“这后宫,来了一只狼。”
几个儿子都很清楚陈亥说的这只狼是指谁。
除了婉贵妃,还能有谁?
陈津皱眉道:“昨日婉贵妃宣了夏途归和温斩进宫,转眼温斩就回了家,第二天聂北就破了案,若说这事跟她没关,我还真不信。”
陈建兴道:“总觉得这个婉贵妃很邪门。”
陈间道:“现在想想,不管是烟霞殿发生的那起药材杀人事件还是后来皇后中毒事件,全都在这个女人入宫以后,而今日的案子,到最终,结果居然是罚温斩到烟霞殿折罪,怎么想都觉得有鬼。”
陈璘拧着眉心道:“皇上让聂北再继续追查烟霞殿的那起药材杀人事件,这会不会查到什么不该查的东西来?你们别忘了,当初是谁制了一手好香,将太后无声无息害死的。”
陈璘的这话一落,包括陈亥在内的其他四人皆是面色一震。
陈亥沉声道:“这应该就是聂北的真正目地,查烟霞殿,今日的两起案子,只是他冠冕堂皇地给皇上给大臣们的一个交待而已,他真正要查的大案,就是太后之死,而今,他也能明正言顺且大刀阔斧地去查了。”
陈津眯眼:“这么明显的意图,我不信皇上都看不出来,那皇上为何还特意强调让聂北去查这一个悬案呢?”
提到殷玄,几个人的心头又是几番震荡,陈亥紧紧地抿着嘴唇,苍老的目光落在桌沿一角,他想到了夏谦辞官时的坚决,想到了聂氏一门退出的干脆,想到了殷玄在杀太后一事上的狠辣,这个皇上,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人。
陈亥重重地叹一口气,双手支撑着桌面,艰难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窗户边上,他立在那里,威严的官袍也似乎挡不住他一下子坍下来的肩膀,他看着那窗户外面开的满地鲜红的夏花,闻着空气里飘浮着的若有若无的桂花香,闭着眼睛也依然能感受到的那七月烈阳灼烫的温度,他负手而立,这么一刻间,他似乎明白了为何陈温斩那么急迫地想让陈府一门辞官归隐了。
因为风起了,因为天变了,因为皇上不再需要他们了。
陈亥睁开眼,慢慢转过身子,看着书房里的四人,说道:“我们都没有温斩看的明白,他三年没进过宫,就昨日被婉贵妃宣了一次,他就看到了我们陈府的未来,他让我们全体辞官,那是因为他知道,陈府已不被皇上所容,不管是为了掩藏之前杀害太后的恶行,还是为了给婉贵妃腾路,陈府都成了皇上的眼中钉,只怕不退出,早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陈津大吃一惊。
陈建兴和陈间以及陈璘也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