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环扫了一眼岑善,岑善扬了一下手,她二人便不多说,一个往后退,一个去开门,开门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门打开后,聂青婉轻撩起裙摆,跨了进去。
岑善没跟进去,在两个丫环准备关门的时候,聂青婉又扭头,冲岑善说:“去通知聂府的人去主楼,等我看完十六哥,我去主楼,跟大家见一面。”
‘十六哥’三个字一过耳,两个丫环当即面色大变,豁的一下扭过头,看向她,那目光里浮动着震惊、狂喜、以及惊心的激动。
聂青婉没看她们,见岑善点了头,她便进去了。
这个时候已经不早了,去一趟华府,又跑一趟李府,早上的时间用去了大半,进了屋,差不多都要巳时二刻了,聂金华开了药,但给聂北换药的工作是聂承在做。
聂承早上吃饭前来过,吃饭后又来过,还有聂家的其他一些人,都在吃饭前后来看过聂北,但过后就又走了。
因为聂金华和聂宗都不让他们呆在这里影响聂北养伤,故而,聂北的屋子里,算很清静。
聂北昨夜被折腾一宿,又身负重伤,今日就睡的沉。
聂青婉进来的时候聂北压根没察觉出来,聂青婉坐到床边了,他也没察觉出来,直到聂青婉弯腰,拿了他一小截头发刷他鼻孔,他才受刺激地打了一个喷嚏,牵扯到伤口,疼的蹙紧眉头,睁开了眼。
这眼一睁,就看到面前摆了好大一张笑脸,他吓的豁的一跳,头下意识的往后一推,做保护自己的姿态。
等聂青婉笑出声,等聂北看清面前的人是谁,聂北这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说道:“什么时候从大名乡回来的?又是何时进的我屋?你看我多久了?”
再盯一眼她还拿在手中尚没有放下来的他的头发,他脸一黑,要不是现在两个胳膊不能动,他一定揍她一顿,叫她这么顽皮!
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
聂北冷哼道:“把我头发放下来!下回再这样闹我,我把你头发剪光!”
聂青婉腾的一下就把那一小截头发甩到他的脸上,拍拍手,揶揄道:“要剪也是剪光你的头发,怎地剪我的了?刷你鼻子的是你头发呀!剪错了吧?”
聂北失笑,把头又摆正,整个人躺好,自下而上地看她,说道:“你就最会讲歪理。”
聂青婉不满了,哼道:“我这理可不歪。”
聂北笑道:“好好好,不歪,我要是不让着你,你一会儿又得刷我了,我们聂府就你最淘气,也最顽皮,得罪不起。”
聂青婉一听就笑了,笑声跟以前一样,咯咯咯的,像银铃。
聂北听着她这样的笑声,目光变得温柔,唇角也染了笑,他问她:“什么时候从大名乡回来的?”
聂青婉止住笑,但唇角依然轻扬,回说:“不大清楚,应该很早,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龙阳宫的龙床上了。”
聂北抿抿嘴:“大概是戚虏一大早去向殷玄汇报了昨晚的消息,所以他连早赶回来了。”
聂青婉说:“大概吧。”
聂北道:“回来了也好,轩辕凌这边要跟进,华子俊和轩辕凌都来了。”
聂青婉说:“我知道,华图昨日写了信,信中都有提。”
聂北挑眉,看着她:“那你也知道我原本是要搜寿德宫,却没有搜成的事情了?”
聂青婉点头:“嗯。”
聂北说:“你知道这些事情,但你不知道寿德宫里有什么,寿德宫里有罪证,那罪证是拓拔明烟请任吉去放的,任吉放了,就在陈德娣的私匣里,这事儿不能再拖了,三两天内陈德娣可能不会动私匣,但时间长了,不保证她不去动,若是让她发现了,这局就破了。”
这件事情聂青婉还真的不知道,她听着这话,面色微微一怔,目光带着一丝盼喜,问聂北:“任吉出来了?”
聂北笑说:“嗯。”
聂青婉激动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她在房中走了一圈,又回来,情绪难以克制,只觉得有一股压制不住的欢乐从胸膛里跳出来,她目光闪动着亮光,又坐回了床沿,笑着说:“他还能活着,我当真很意外,知道他在紫金宫后我就很想把他弄出来了,以前没机会,如今,他也该出来了。”
聂北笑道:“十六哥就知道你很想见他,他也很想见你,但怎么出来,这是婉妹妹要考虑的事情了,我可就不费那个神了。”
聂青婉握握手,笑着说:“这事儿我来办,十六哥就不用操心了。”
聂北笑道:“我现在想操心也操心不了了,这往后的事,大概都得你来操劳了。”
聂青婉点了一下头,又问他:“伤的很重吗?”
聂北说:“还能活着养病,这应该不算重。”
聂青婉看过谢右寒,看过李东楼,知道他二人也伤的重,但好在他们都是练武之人,如今又被救回来,其实也就没什么危险了。
只要好生养着,一定能养回来。
再者,聂府里的药材齐全又珍贵,还有很多是她当太后时期赐下的,那些药,随便一个用下,都是奇药。
再加上聂金华和聂宗以及聂承的医术,聂青婉完全不担心聂北会养不好。
聂青婉说:“那你好好养着,后面的路我来铺,等你养好身体,这路也该铺好了,到时候,你只需要向天人召告就行了,你有十六阎判的威名,不管你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再加上不可辩驳的证据,这诛神之罪,便难以逃脱。”
聂北点头:“嗯。”
又提醒她:“殷玄那边,你要防备着。”
聂青婉说:“我知道。”
聂北要跟聂青婉说的也只是寿德宫有罪证一事,还有任吉和轩辕凌以及华子俊的事情,别的他也没什么说的。
关于昨晚他所遭受到的暗杀,婉妹妹既亲自回了聂府,那一定会去主楼,向家人们传达她的懿旨。
她只字不提,那就是不想让他操心。
她既已打算全权办理,那他就专心养伤好了,只要婉妹妹出手,这世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亦没有解决不了的人。
聂北闭上眼睛,冲聂青婉挥挥手:“好了,你看也看了,这下应该也能放心了,我也要睡觉,就不陪你说话了,勃律也在养伤,你想看的话去看看他,不想看的话就走吧,别打扰我休息。”
聂青婉嗯了一声,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了。
出了门,两个丫环极为恭敬地冲她行了个大礼,岑善上前一步,冲聂青婉说:“人都在主楼了。”
聂青婉点点头:“嗯,我先去看一眼勃律,然后过去。”
岑善说了一声好,跟着去了勃律的下人房。
看完勃律,二人就去了聂家主楼。
聂家主楼里,所有人都等在那里,摒气凝神,翘首以盼,他们个个人的脸上泛着红光,泛着喜悦,泛着喜极而泣的光,那眸底湿润泛滥、晶莹热切,注目而庄重,又闪着失而复得的忐忑。
他们都在想,婉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快,那人就走来了,一步一步,轻盈缓慢,华丽的宫裙没有任何遮挡,翩跹在跳跃的阳光下,迈步间,神情自若,裙底一层又一层的颜色错落张开,像层层绽放来的花朵,明明那裙子只是普通的绿色,可脚步一抬,便变成了姹紫嫣红,仿若她从莲花台上走来,带着满身璀璨,驾临人间。
那脸是陌生的,那眼是陌生的,那娇小的身子也是陌生的,可那眼中的光却如此熟悉,熟悉到让他们热泪盈框。
聂青婉还没走到主楼门口,以聂武敬为首的聂家主人们就一个一个地走了过来,从前到后,跪了一大片,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就只是跪在那里,全体沉默,如同当年紫金宫被封,他们所有人全体沉默地跪在紫金宫门前一样。
亦如那一天,他们聂氏子弟全体退出朝堂,最后一次跪拜那个万丈城门,跪拜他们心中的山河,跪拜他们心中的神一样,全体沉默。
而在那样的沉默里,他们眼中有泪,心中有痛,满身疮痍。
一朝王座,跌进尘埃。
一朝为神,转身浮云。
而如今,他们同样的跪拜,同样的沉默,同样的眼中有泪,心中有痛,背负了疮痍,可为什么,内心这样的高兴,血液这样的奔腾,灵魂如此的激动。
天神归,王座起。
一朝为神,终身为神。
聂青婉停住脚步,目光从远及近,看着这些三年未见的亲人们,她竟也眼眶湿润,险些落泪,她轻轻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光,看着眼前的这一片天,她在内心里静静地说:“我回来了。”
四个字在心中落定,眼泪刷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