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海说:“头发也在里面,是华少爷帮少爷取出来的。”
殷玄低嗯一声:“我也欠他一声谢谢。”
随海说:“少爷不用跟我们客气,华少爷是太……夫人派来的,是专门照顾少爷的,他若照顾不好,夫人也会拿他是问的。”
殷玄听着这话,不知道该怎么来定义聂青婉了,说她狠吧,她也真的够狠,可说她善良吧,她也真的善良,她到底是慈悲还是歹毒,对他到底是爱还是恨,连殷玄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了。
她在杀他的时候他真的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活。
她那么恨他,怎么会救他呢?
死前她的话,一字一句,如剜心一般扎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他记得很清楚,她说——阴阳两端,互不侵扰。
既说了互不侵扰,又为何要救他呢?
殷玄想知道好多事情,他死了聂青婉怎么样了,他是如何来到的缘生居,为什么华子俊会奉她的命令来救活他,他们的孩子……
想到孩子,殷玄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抬眼,问随海:“婉婉……她,生了吗?已经九个多月了,她应该生了。”
随海说:“奴才还没收到消息,不过应该也快了。”
殷玄有些失望,同时又有些忐忑和不安,但听着随海这话,貌似婉婉并没有拿掉这个孩子,她是打算要把他生下来的。
殷玄又缓缓地松一口气,问他是如何来的缘生居。
随海把他死后的那一系列的事情说了,帝王驾崩,本来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那天全民也确实暴动了,殷氏皇族也出动了,但太后一出现,所有的暴动就又奇迹地平息了,然后朝里朝外,民间山野都在默默地传着如今的这个皇后就是曾经的那个太后的说法,因为这一惊动的消息,所以他这个皇帝死亡的消息也就不那么劲爆了,几乎所有人都去关注这个皇后了,又知道皇后怀孕了,而封后那天,他这个皇上也说过,不管皇后这一胎生的是男还是女,都是太子,所以,大家的目光又全部投放在了聂青婉肚子上,殷氏皇族以殷德为首,坚决力挺聂青婉以及她孩子,还有……
随海说:“封将l军回来了。”
殷玄蓦然一怔:“封昌回来了?”
随海说:“嗯,三公全部归位,五将也全部归朝了。”
殷玄的指尖轻轻攥起,目光眺遥着抬起,看向对面的窗户,他慢声道:“三公归位,五将归朝,她果然把一切都安排到位了,有这三公,有这五将,有曾经侍奉太后的任吉,这些人的出现,会把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移走,她是在用这些向天下人召告,她这个大殷太后又回来了,而不管这些人信还是不信,但凡有那么一点可能,他们都愿意相信,他们心中的神回来了,而知道了她是他们心中的神后,也没人敢反抗她了,皇上无故死在宫中,大臣们和殷氏皇族不可能不追究,百姓们不可能不追究,但因为这,所有的追究都划上了句号,所以她老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哪怕杀了我,大殷江山也不会乱一星一点。”
他忽然一怅叹:“随海,有她在,谁都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随海低笑,想着少爷你想说的是,你翻不出夫人的手掌心吧?不要搭上我们,我们也从没想过要翻出太后的手掌心,是你想翻。
但成功了一时,败了一世。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嘴上却不这么说,随海附和道:“是,太后是天,谁能翻得过去呢。”
殷玄抿了抿唇,心里不满意了。
她是天?
他才是她的天。
殷玄哼一声,堵气地说:“饿了。”
随海连忙道:“奴才去端晚饭。”
殷玄蹙眉:“别奴才奴才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从宫里出来的似的。”
他们的身份,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都没向外人透露过。
而如今,殷玄也不再是皇上了。
他是个死人了。
那他现在应该叫什么呢?
殷玄蹙眉,婉婉死了,换了个人,换了个名字,那他是不是也要换个人,换个名字?
要叫什么样的名字好呢?
婉婉喜欢什么样的名字呢。
殷玄躺在那里想着。
随海去端饭,端过来,将殷玄小心扶起来,殷玄自己不能动,但别人用专业的手法扶的话是没事儿的,白天华子俊喂他喝药,就是用专门手法扶起的他,随海现在也是。
殷玄不能吃饭,全是随海伺候的。
吃完,随海还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
殷玄真是嫌弃死了,对这种残废的状态很是不爽,好在,两天后他就能动了,自己可以自己吃饭,喝水,又一天之后,他就能够下床了,也能在院子里稍稍走动,晒晒太阳,吹吹凉风,闻一闻花香,听一听外面游客的哄闹声。
这天他坐在木质摇椅里,随海和华子俊都在他身边,因为他醒了,随海和华子俊也不分白天和夜晚的照顾了,随海晚上还是会守夜,但殷玄的身体在康复,他也就不睁着眼到天亮了,几乎夜夜都睡的安稳,白天也能正常的醒来,照顾殷玄。
在殷玄醒来的第二天,殷天野传来了消息,告诉了他们,聂青婉生了,生了一个女婴,还说取了名字,叫殷天娇,又说两天后是殷天娇的传位大典。
宫中没人给缘生居传消息,每次给他们传消息的都是殷天野。
殷天野几乎事无俱细,什么都往殷玄这里传。
知道他醒了,他就把他所知道的所有有关聂青婉的点点滴滴的事情都给他说了。
女帝刚出生,今天又是传位大典,殷天野很忙,抽不空身,没办法过来看望殷玄,就没有来,但消息很及时。
殷玄知道聂青婉生了,生了个女儿,也起了一个他十分满意的名字后,他脸的笑就没落过。
心情好,伤也就养的快。
而心情好,看什么也都觉得很顺眼。
所以,当卧伏美又来了之后,他也没觉得她很碍眼了,还跟她坐在那里说了一会儿话,问她从哪里弄来的心愿花,还说这花挺好看,能在院子里栽种吗等等。
殷玄想在院子里栽一些花,不管聂青婉来不来,他都想栽给她看。
她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她喜欢五彩缤纷的东西,若是院子里住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她应该会很喜欢。
不管她来还是不来,他都为她种上。
因此,为了给心爱的女人栽种满院的鲜花,殷玄就跟卧伏美聊花草,聊了之后每回卧伏美来都会给他带一些花草的种子,殷玄接了,也问了名字,问了从哪里买的,但没用,他要自己去买,然后再自己亲手种。
这天殷天娇的传位大典,殷玄又出了房门,他坐在小院里,目光看向帝都怀城的方向,明明距离很远很远,明明他听不见宫门上方的任何声音,他看不见宫门上方的任何人,可就是在抬头的那一刹间,他看到了她,看到了他们的孩子。
殷天娇。
他的天娇。
她的另一个殷皇。
殷天娇称帝之后,聂青婉手把手的教她读书学习,这个宫中,因为这个女帝的诞生,欢声笑语越来越多,女帝太喜欢笑了,见到谁都会笑,那纯真的笑容让任何一个心情阴霾的人都能展颜,她似乎真的是天神下凡,来普渡众生的。
她的眼睛很好看,像极了她的父皇,像极了她的母后。
她的嘴巴也很好看,像极了她的父皇,像极了她的母后。
她的额头也很好看,像极了她的父皇,像极了她的母后。
她的脸颊也很好看,像极了她的父皇,像极了她的母后。
她的每一个地方都极好看极好看,她是上苍赐予他们大殷帝国的福星,她是神之后裔。
而她的聪明以及她天赐一般的能力也在她渐渐长大的岁月里慢慢的显露出来。
殷天娇一个月的时候就会看书了,虽然她开口的话还是咿咿呀呀,虽然她还不会走路,可是一旦聂青婉抱着她读书了,她就会伸出肉呼呼的两手,在书上捣来捣去,如果是她不喜欢的书,她会直接一手掀开,如果是她喜欢的书,她会窝在娘亲的怀抱里,一边舔着娘亲的脖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
殷天娇两个月的时候就不安于室了,总是让宫女们或是奶娘们抱她出屋,她对外界的世界格外新奇。
殷天娇三个月的时候,有了奇异的能力,她似乎听得懂兽语,她每回听到树上的鸟叽叽喳喳了,她都会兴奋地挥舞着双手,不知道她在咿咿呀呀什么,总之,每回她一挥臂了,咿呀了,那些鸟保准会飞到她的肩头来,有时候落在她的小脑袋上,然后她就咯咯咯的笑,笑声震上九霄,传至九州寰内。
殷德曾感叹,他们这个女帝呀,是个大嗓门,一开嗓子,四海八荒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殷天娇四个月的时候,手心长了一个龟纹胎记。
殷天娇五个月的时候,额心冒出了天王兽印。
殷天娇六个月的时候,可以拿笔写字了。
殷天娇七个月的时候,已经可以在人的搀扶上踉踉跄跄地走路了。
殷天娇八个月的时候,已能开口说话,虽然很不清晰。
殷天娇一岁的时候,已经可以有模有样地坐在聂青婉的怀里写字,看书,甚至是蹦出一两个惊天之语了。
三公五将是聂青婉授命的辅佐太子之人,他们见过的天赐之人不少,可从来没有一个能够与女帝相比。
女帝手掌心里有龟纹胎记,不大,很小,一手一个,不仔细去看,压根看不到,不低头去研究,也看不出是龟纹胎记,如果不是因为聂青婉对她的身体每处都了如指掌,她可能也发现不出来。
她发现了,但没有说。
随着殷天娇的长大,这胎记也跟着长大,但不管怎么长,都是她手掌心的小小的一团。
至于那额头上忽然冒出来的一个王印,聂青婉也没对任何人提。
因为她就只看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聂青婉虽然奇怪,但女儿出身的时候五彩祥云陡降,百鸟齐鸣,可以想见,女儿可能真不是普通人,聂青婉也就不那么大惊小怪了。
再加上后来也没有再出来,聂青婉就不向任何提这事。
殷天娇两岁的时候,已经能够很清晰地说出完整的话,也能自己稳稳当当的走路了。
那天殷天娇冲她说:“母后,你不想父皇吗?”
这是女儿长到两岁会开口说话以来,头一回提她的父皇。
聂青婉看着站在面前小小的一团的女儿,柔声说:“你父皇不在了,母后想了也没用,母后不想。”
殷天娇歪着脑袋看她:“母后,你常常教导孩儿,不可以言而无信,不可以信口开河,更不能无故的对人撒谎。”
聂青婉挑眉看她,伸手将她抱起来,搁在怀里,她低声问:“娇娇这话是什么意思?”
殷天娇说:“父皇在等你。”
聂青婉猛然一惊愣,将女儿的小身板扳过来,面对面地看着她。
看着她清透的宛若水晶一般的黑眼睛,聂青婉忽然有一种错觉,她的女儿,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父皇并没有死,知道她的父皇在缘生居,知道她的父皇可能真的在等她。
聂青婉柔声问:“母后说了,你父皇不在了,娇娇这话是想让母后去地府陪你父皇?”
殷天娇说:“不,父皇不在地府。”
心腔莫名的紧了紧,聂青婉问:“那你说,你父皇在哪里?”
殷天娇说:“老家。”
聂青婉:“……”
老家?
殷天娇说:“乌雅河,那是老家。”
说完,她推开了聂青婉,小腿撑到地上,在宫女太监们的惊呼声中一蹬一蹬地跑了出去。
她说漏嘴了,母后这么聪明,是不是猜到她是谁了?
殷天娇离开后,聂青婉确实有那么片刻的惊然,乌雅河?老家?乌雅河曾经住着谁?传说中的神龟。
而据说,女儿出身的那天,乌雅河里的乌龟一夕之间全部消失。
回想起乌雅河里那个带头的乌龟。
聂青婉心底一怔——
闹闹?
不可能。
聂青婉甩甩头,起身去追殷天娇了,追到后,将她抱到怀里,再去看她的手掌心,仔细地研究着她掌心里的龟纹,然后总觉得这龟纹很熟悉,熟悉到令人心惊。
聂青婉倏地看向女儿的脸。
殷天娇:“……”
殷天娇心虚地别过脸。
聂青婉扭头冲任吉说:“传三公和五将都进殿,本宫有事吩咐。”
那一天,聂青婉将殷天娇托付给了三公和五将,离开了大殷皇宫,她去了哪里呢?
——
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殷玄在缘生居住了两年了,这两年里,他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也给院子加了不少东西。
这其中陆陆续续知道内情的人过来看了他。
最先来的是殷天野,然后是殷德,然后就是三三两两结着伴过来的殷氏皇族之人。
还有住在大名乡的夏途归以及他的夫人。
还有王芬玉和李玉宸等。
皇上死了,以前的后宫全部都散了,那些宫妃都被聂青婉打发着离开了,离开前也给了很多补贴的银两。
李玉宸自然也回了家,知道殷玄在这里养伤后,也知道他醒了后,她就跟王芬玉一起来看了他。
还有聂氏之人,第一个人来的聂家人是聂北,后来就是苏安娴,因为苏安娴的原因,这两年苏城的苏家也陆陆续续的来他这个院子,给他送些当地有名的吃的,再后来,就是聂西峰和聂不为。
然后就是华府一家子人,在这些人中,袁博溪对他是最好的,可能是因为在她眼里,他如今不是皇上了,是她女儿的丈夫,所以对他格外的亲切。
陈温斩也来过。
李公谨和李东楼也来过。
甚至是冼弼都来了。
可唯独她,没来。
她一直没出现,两年了,头一年她怀孕,他没醒,她不来,他能理解,可之后这一年,她为什么不来看看他?
他的女儿他一眼都没有瞧到,回回都是听别人说,他这个当父皇的,当爹的,还不如外人。
因为这,殷玄还把聂青婉给恼上了,有时候恨恨地想,不来算了,你就不要来了,我一个人也挺好。
这一年多的时间,卧伏美也知道了他的名字,殷玄对外称姓南,南姓是他母亲的姓氏,他用了母亲的姓,但名字没变,对外他叫南玄,见过他的人都称他为南公子,因为他的院子正对着乌雅河,乌雅河因为神龟一夕之间全部消失的神奇之事而遭来很多游客,为此,他们这个小院也成了风景点之一,有时候更有游客要进来参观,有些甚至愿意出钱,要进来休息休息,为此,随海鼓动着殷玄,辟了前院,作为风景临休点,但并不是每一天都会有人来,偶尔会闹哄哄的,偶尔也会很清静。
旁边的隔壁,也就是卧伏美住的别院,也跟殷玄一样,辟了前院出来,作为风景临休点。
因为是邻居,卧伏美又对殷玄念念不忘,故而就经常来。
殷玄没醒以前,她回回来都带花。
殷玄醒了之后,她回回来都带吃的,是做的热气腾腾的饭菜。
殷玄婉拒了之后她还是会带,后来殷玄也不说了,通常都是华子俊接过去,当着卧伏美的面把那饭菜给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