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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妾 芳客 2559 字 5天前

许久许久,金凤都没有见她这样大声说话训斥人了,自打进了安乐侯府,姑娘对谁都是低眉顺眼,仿佛被人剥走了经脉,成了个任由摆布的布偶人,是打是骂,皆是逆来顺受,今儿个...姑娘是怎么了?

金凤愣了好大一会儿,帘子被打起,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进来,瘦瘦长长,白净秀气,身后跟着个奶妈妈,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到她榻前。

小姑娘眉眼间和云露华有六七分相似,怯生生的,看向榻上人时又是满目关切,小声嚅嗫道:“娘亲,你没事吧?”

轰隆一声,头顶像被几道雷劈开,云露华和她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你叫我....什么?”

陆皎不知是哪里说错了话,慌张看向旁边的金凤,“金姑姑...”

金凤深吸一口气,接过奶妈妈怀中的襁褓,遣退其出去,将帘子打下来,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把那襁褓中一团粉嘟嘟,红扑扑的糯米团子放在云露华跟前,试探性问她,“姨娘知道这是谁吗?”

云露华咬着手指,极难忍的摇头。

一个小团子,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一个大姑娘,总不该是她的孩子吧。

金凤也惊住了,好大一会儿,才定定看人,“这是姨娘的亲生骨肉,慎哥儿。”她又指了指旁边的小姑娘,“这也是姨娘的亲生骨肉,慎哥儿的姐姐,燕姐儿,大名叫陆皎。”

她指了指屋顶,“这里,是安乐侯府。”

云露华头脑昏荡,被这雷劈的晕晕乎乎,半响难回神,她顺着往上看,房梁并非是她记忆中所熟知的彩雕画梁,而是糊了一层红漆的木梁。

这间房,也不是她那请名工巧匠造的,以兰馥熏香,玲珑设摆的精奇闺房,不过是一间窄窄的朝西房,一道疏帘隔断内外,内间摆了座镜桌,几只绣墩子,一间三开的黄木多宝橱。

最最骇人的还是,眼前这凭空出现的两个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

云露华牙关在打架,颤颤巍巍问出声,“今年...今年是永安十七年么?”

金凤诧异看她一眼,“姨娘,今年已是永安二十七年。”

膝腿一软,云露华跌落在榻前,地上没有了柔软的织金四季团锦羊绒毯,直震得两股生疼,金凤和陆皎忙一人一边扶她起来。

看着搭在自己左臂上纤细瘦小的手,小姑娘正眼巴巴望着她,云露华紧咬舌根,牙尖刺破软肉,口中很快蔓延出了一片腥甜,“十年....十年了....这里是安乐侯府,我是姨娘,那我嫁的是谁?我给谁做妾?”

安乐侯府她并不陌生,在京中属于老牌勋贵中的佼佼者,但要说十分荣耀,那也是没有的,毕竟顶破天只是个侯爵,侯之上还有公,公之上还有王。

而她云露华,乃是太傅嫡女,其父云言询位列三公,和当今圣上一同长大,亦师亦友,更是太子老师,云家满门荣耀,何等辉煌,她虽是臣子之女,可说一声堪比公主王女,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她自己呢,从小才名艳名传遍京城,年年花朝节的花宴都是她拔得头筹,人人称她之为京城第一美人,京城的贵女们哪个不是对她趋之若鹜,上赶着巴结,只为学她一颦一笑,便能引以为傲。

这样的门第出身,样貌才情,做个王妃国公夫人都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嫁到了安乐侯府。

并且还是个妾?

金凤觑人面色不佳,放缓了声说,“是三爷。”

这无疑是在雪上加霜,云露华怔怔往后退了一步,“陆渊?”

她直呼名讳,不可置信的反问金凤,“爹爹娘亲怎么会让我嫁给他,我从前不是最讨厌他了吗?而且为什么要给他做妾?”

这一问,等同是将伤心事都勾了出来,提及她的爹娘,金凤哽咽再三,“姨娘,云家没了,云家早在十年前就没了,大人和夫人也已经不在了。”

说到此处,即便过了十年,金凤还是不能平静,她捂着脸,泪从手指缝中淌出来,十年前的那场政变,在此刻,一个小婢女口中,再次重现。

第2章

许多年过去了,但京城中每当有人提及永安十七年那场秋闱,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再把对方的嘴捂严实紧了,低声说:别提!

一场秋闱,一个舞弊案,就把当时正值鼎盛的云家乃至太子都拉下了万丈深渊,数百名举子联合起反,直指当时的主考官太傅云言询,告他徇私贪赃,更有两名举子直接撞死在了朱雀门口,当场血溅三尺。

一时间士林动荡,官场混乱,天下震惊,士者乃为官之根本,舞弊是何等重要的大事,但凡和这种事牵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都会引来杀身甚至于灭族之祸,更别提举子联合状告,还招来了其以命相抵,又该是何等昏暗糜烂?

以至于后来的云家倒台,太子被废,都好像是一朝之间的事情。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任由你位极人臣,桃李满林,一旦触及国家根本,都只是蝼蚁之力。

但她爹爹一生正直清明,怎么能忍受此诬陷,听金风说处以腰斩后,爹爹以肘撑地,蘸血连写了数十字含冤书,才气绝身亡。

云露华哭成了泪人,她实在无法想象那样疼爱自己的爹爹,竟然会经历此等酷刑,而她娘亲在爹爹被处刑后没多久,也悬梁自尽了。

云家上下几十口人,只剩下一个她,和一个当时才五六岁的弟弟,全因皇帝开了恩,留云家一条血脉。

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婢女,金凤和玉鹿,若不是陆渊,恐怕一个也留不下来。

至于她是怎么嫁到这安乐侯府的,据金风所言,乃是那陆渊主动求娶,但当时以她罪臣之女的身份,怎么能做嫡妻,便以妾礼,趁着月黑风高时,一顶小轿从侧门抬了人进府,连席面都没摆。

妾,妾是什么啊,妾是一顶小轿就能抬进家门的,妾是不上族谱牒册的,妾是不能登堂入室的,妾是为了满足私欲的,妾,不过是男人的一个玩物。

若真是为护她一个周全,也就罢了,可金风又十分难堪和她说,云家倒台,这其中便是瑞王和安乐侯府推波助澜,当初主审此案的,正是安乐侯本人。

这下云露华听完,简直是连连冷笑,原来不是护她周全,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趁人之危罢了。

云露华靠在枕上,拿袖子擦眼泪,她还没从这震撼中回醒,不过是泡温泉打个盹儿的功夫,再睁开眼就已经过了十年,她爹娘没了,云家,也没了。

陆皎在旁边听了半响,小小的人儿年纪不大,却是很老成,听到打打杀杀也没有害怕,只是看向自己娘亲时,默不作声的举起帕子给她擦泪。

抽噎不止,云露华也任由自己这个凭空冒出的女儿给她擦拭着脸,她还没嫁人,就先当起娘了。

十年时间,说长不长,睁只眼闭只眼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情,可说短也不短,它足以让许多积年的荣耀,彻底粉身碎骨,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