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相送。”
这算接受他了?
颜岁愿挥袖转身的身影极为迅速,丝毫不予程藏之阻拦的空隙。
见那袭紫影渐渐淡去,程藏之张了张口,又挪了挪步子,最终还是没追上去。他想,自己说服自己尚且需要长久时日,颜岁愿……也需要时间。
他愿意等,等他心无芥蒂。
苏随取下脸上凝血的面衣,撕开伤口,血珠滴滴点点个不尽。
“校尉,您的脸……”刚从程门杀出的刺客看着苏校尉面颊,颤声道。
“嘶——”苏随吸着凉气,面颊上的疼痛抽干言语,他不敢再抚摸上伤口。但他能感受到程藏之这一刀之深,近乎割裂皮肉至颧骨。
待上了倒上药粉,苏随又干吞几颗止痛药丸。抹擦尽额头汗津,才抓住刚才说话的刺客,厉声喝问:“郑奎,谁让你扔雕硝雷的?!”
郑奎缩着头,满眼畏惧,“这这这……属下只是觉得那是杀了程藏之的好机会!若是能杀了程藏之,我等也好能洗清罪名,早日回归军营——”
“闭嘴!”苏随将他甩出,直接砸在窗牍上,登时间滚落着喷薄血雾。
一众死里逃生的刺客集体跪地,“校尉!郑百夫长也不是成心的,还请校尉开恩!”
苏随脸上的伤口又迸裂,他却不觉疼痛,寒声道:“你们上次擅自使用火-雷-将颜公子炸陷入地穴一事,我尚未跟你们清算,今日又借杀程藏之的幌子,想杀颜公子,你等若是不想活了,但管说来!”
这些人便是上次在金州将颜岁愿炸进地穴的人。听见苏随如此说,只是低着头不敢言语。
郑奎却是爬起身,声音嘶哑道:“苏校尉!我等落得如此地步,不就是因为颜庄!不杀了颜岁愿,来日他查到军中,也以为颜庄将军是被我们出卖的,势要报杀父之仇,我等岂不是束手待毙!我们辛辛苦苦苟活至今,不就是为了立功重回中宁军!”
“只要杀了颜岁愿,大将军再无后顾之忧,就会重新接纳我等!届时,我们再也不是孤魂游鬼,也是有家可归的人了!”
一众流亡的漂泊人,心下酸涩纷纷动摇。十年之前,主帅颜庄与中宁军五千精兵被埋伏,全部战死竞邻关,而他们这些负责烽火传信、探查斥候的一千人,竟毫不知情!事后便被当成勾结契丹、奚霫人,出卖同袍的卖国贼。
紧接着,便被一群打着剿灭卖国贼的同袍杀的措手不及。一千人,逃出来的只有五百不到,一路追杀下来,竟只剩三百不到。程门一行,又折损数十人。
苏随扔下刀,目光冷如夜水,看着众人道:“我与诸位同袍皆是跟着颜庄将军的旧人,至今,我仍记得入伍当日,颜夫人亲自斟酒于我,告诉我家国何所卫,皆在众儿郎。那时候,我便想,马革裹尸或是骨埋硝灰,都值了!”
这些漂泊多年的将士,不由得再次眼红。当初领下中宁军将士的铭牌,便将保家卫国作为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是,无端蒙上不白之冤,一流徙就是十年,他们心中早已被阴暗苦楚占满。今日再思此钢铁之志,沧海浮云桑田憾。
“我苏随,亦然知晓大家之苦,我带着大家流徙辗转,求告无门,四处碰壁。也见过这满京虚伪,可是这般困苦,大家也都熬过来,都是好儿郎!”苏随当即跪地一碰头,额角擦出血色。
“苏校尉!”众人大惊,心中已然软下。
苏随不准旁人扶起,只是道:“正是因为我等流徙,才发觉那人的狼子野心!今日,我等就算杀了程藏之,也杀了颜公子,以那人的作风,岂会容纳我们?!”
众人欷歔一声,只有死人才会守住秘密。这一点,他们已经领悟十年。连郑奎都脸色刹那变化,他只一心杀颜岁愿博得那人信任,却忽略此事。
“苏校尉说的是啊!”有人纷纷附和。
苏随便继续道:“如今我等式微,只能做些手段提醒颜公子,我相信,以颜公子聪慧,必然能发觉真相!况且,这些年来,大家也知道颜公子是何人物。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我相信我等定然会昭雪天下的!”
众人被说及伤心处,纷纷落泪。但想起颜庄将军那位公子,心知颜岁愿是不为强权的刚直正义之辈,不由得点燃心中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