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2)

贺兰松的请罪折子还没递上去,卫明晅的罪己诏便已咸告京师,朝堂内外闻之,皆震惊不已,本朝立国至今,尚未有皇帝罪己者。

“朕幼年承嗣,至今十年。自亲政以来,用人行政,刚纪法度,不能仰法太祖太宗,因循悠乎,苟安目前,旧制日有更张,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朕自若龄即遇皇考上宾,蒙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教训抚养,慈育是依,大恩罔极,高厚莫酬,惟朝夕趋承,冀尽孝养。然朕每却常忤逆,致两宫太后伤怀操劳,此朕之罪一也。诸臣或历世竭忠,或累年效力,宜加依托,朕不能信任,有才莫展。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日御万机,自然多有违错,惟肯听言纳谏方是,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朕于斯言,大相违背,以致臣工不肯进言,不得已裁撤谏院,此朕之罪一也。朕性闲静,常图安逸,每日御朝听政,处深宫日少,以致与后妃接触稀疏,情谊否塞,后嗣不盛。此朕之罪一也。有贺兰松,天纵奇才,幼为朕侍读,数次救朕于危难中,及成年后,辅佐朕躬,御前救驾,教育皇子,然朕不能报之以情,反致天下人议之恨之,此朕之罪一也。朕既知己过,每自尅责生悔,乃徒尚虚文,未能自改,以致过端日积,愆戾愈多,此朕之罪一也。而告中外,咸使闻之。”[1]

“没了?”贺兰松问道。

贺兰斛念圣旨累了,端起柴房里破旧桌案上的水便喝,顺便摇了摇首。

贺兰松身上的麻绳早已被贺兰斛扯断了,此刻正揉着酸麻的手臂咳嗽,“这罪己诏颇有几分古怪。”

贺兰斛直道:“水里是不是有毒,怎的如此难喝。自然古怪啊,皇上事事都认了错,却又偏偏不改,谏院那些官们可真要哭死了。”

贺兰松又咳了几声,叹道:“陛下错的有理有据,满纸尽是狡辩之辞。”

贺兰斛惊道:“那可是陛下啊,大哥还想他怎样,圣上这么好面子的人,都下了罪己诏,那些朝廷上的绯衣袍子,还有哪个敢多嘴。御前侍卫们都说,若非大哥你朝堂觐见,陛下绝不会下这罪己诏。”

贺兰松黯然,心中满是酸涩,卫明晅认了所有的罪,却偏不认与他不伦之罪,反而多言自己过错。他是皇帝,罪己诏已是给了满朝文武颜面,百官绝不敢再去为难,但若带着贺兰松认了罪,那自己就是万劫不复之地。贺兰斛说的对,卫明晅如此喜功自负之人竟下了罪己诏,这于他来说,是多大的折磨啊。他言念及此,更是难过,咳的也愈发厉害起来。

贺兰斛急道:“大哥,你是染了风寒么?”

贺兰松在柴房里关了一夜,无衣无食,且身上有伤,昨日便起了高热,今晨便咳嗽个不住。

贺兰斛见兄长脸色潮红,便在他身上摸了摸,果然滚烫灼人,他一把扶起贺兰松,道:“不成,你得吃药才是,切莫牵动了旧疾。”

贺兰松咳的说不了话,只连连摇头。

贺兰斛气道:“父亲大人不会见怪的,他若生气,我便找母亲来说理。”言罢一脚踢开了柴房门,喝道:“混账小子,没看见公子病了吗,还不去请大夫。”

小厮们素来不敢惹这位二爷,当即跑出去了,亦有人跑去前院禀告贺兰靖去。

贺兰斛骂道:“这些欺主的奴才。”

贺兰松咳的好些了,劝道:“别怪他们,先,咳咳,先去我那里,你去办差吧。”

贺兰斛是趁着办差回的府,这才知道大哥竟被关去了柴房,那潮湿之地他倒是常去,但贺兰松打小乖巧,还没受过这份苦楚,他怕大哥有事,不及去见父母,便闯到了柴房去。

“我不去,等大夫来了,我再走。”

贺兰松拗不过小弟,只得随他,贺兰靖比大夫先到,见大儿子病的厉害,也就未再斥责,只撵了贺兰斛去当差,又吩咐厨下去做些好克化的吃食来。

贺兰松倚在塌上,对着父亲道:“爹爹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

贺兰靖不假辞色,冷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不知自爱,又叫你母亲忧心。”他却忘了若非他将儿子一顿好打,又关去柴房那阴冷潮湿的地饿了一日一夜,贺兰松岂会生病。

贺兰松垂首道:“是我的错,以后,以后定好好保重自己。”

贺兰靖种种叹了口气,“罢了,先养病吧,请罪的事,改日再说。”

盛夏已至,天气蒸热,连莫问湖里的水都是温的。

卫瑜珪在无涯书屋里临字,身上都已汗湿,无人打扇,脑子也有几分晕乎乎的,但父皇就坐在不远处瞧着,他半点也不敢怠慢,咬着牙,稳着手臂,慢慢的写完了一副王右军的字。他站在桌案前,等着两个弟弟也临完了字,这才将手上的字一并呈给了卫明晅。

卫明晅接过来细细的看,卫瑜珪两只手却紧紧的攥在了一起,近日父皇常来书屋,功课盯得很紧,有时过了晌午还会再来,就坐在一旁听先生授课,面色阴沉,不发一言。偏生贺兰先生已经好久不来了,不能出去玩耍便罢了,父皇更是再没笑过,兄弟三人噤若寒蝉,如履薄冰,生怕惹怒了皇帝,各个埋头苦读,当真是苦不堪言,不过课业却大有进益,郑桑当着恒光帝的面也称赞这三位皇子辛勤,卫明晅却只道,做学问者本当如此,以后不许再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