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轻语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暗下来。
她发现自己躺在陪护病床上,身上盖着软软的被子,而白莫寒,已经不在病房。
临床,王敬国双眼血红坐在张芹床边,对着昏迷不醒的人说话,“死老太婆,不准丢下我!听到没!”
沙发上,洛凡在帮涂晓枫冷敷哭肿的眼睛。
见她醒来,洛凡把冰毛巾给涂晓枫,让他自己动手。
“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了?医生说你之前情绪太激动晕过去了。”他朝涂轻语走过来。
“没事了……”涂轻语撑身坐起,望了一眼病房中独立洗漱间的门,里面灯暗着,没人。
“寒寒呢?”
“他说公司有点重要的事,先回去了,晚些时候再来。”洛凡道。
“哦……”涂轻语讷讷应了,不想深究,也不想深想。
情绪经过沉淀,她已经不像事发时那样冲动。
白莫寒重要的事是什么,人在哪里,陪着什么人,计划是什么,她都不用去想。
现在最重要是张芹明天的手术,一定要成功。
……
付家,二楼餐厅。
装修古雅的红木餐桌上,各式菜肴琳琅满目,悠扬的小提琴声绵绵入耳,气氛浪漫静好。
付东平坐在主位,看着右侧相临而坐的女儿和姑爷,十分满足。
“莫寒,今天找你来,是晴晴有事想要告诉你,这件事,对付家上下都是个好消息。”他郑重开口。
“不知是什么事?”白莫寒饶有兴趣的问,心思却早已飘远,最担心的,还是张芹明天的手术。
如果不成功,涂轻语……
“晴晴,莫寒问呢,还不快说说。”付东平溺爱的目光看着自家女儿,满脸纵容的微笑。
付温晴站起身,理了理自己仙女一般的白色裙摆,有些羞涩的看向白莫寒,后又低下头,涨红着脸宣布道,“我怀孕了……我用试纸试过,也找医生来看过……”
付夫人纵是早知道这个消息,再听一遍,还是止不住的开心,付东平亦然。
只有付靖华不是很高兴,他思想相较保守,总觉得两人既然已经决定婚期,为什么都不能再忍忍?说到底,男欢女爱这种事,总要结了婚才名正言顺。
不过看到父母和妹妹都那么高兴,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装聋做哑了。
白莫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沉吟之后,对付东平道,“莫寒也有话想对叔叔说,只是这里人多,可否借一步说话?”
付东平见白莫寒颇严肃的面色,就知道肯定是重要的事,起身道,“我们到书房去。”
白莫寒跟着站起身,走了两步后突然停住,回身看着付夫人,“付阿姨若不介意,可以一起听听,这件事,是关于我和晴晴的,二老都应该知道。”
见白莫寒说的郑重,付夫人有些奇怪,起身随二人一起上了楼。
付温晴目光追随着三人,心底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将那老太太推下楼的事,还没来得及和父母说,但无论说不说,父母都会向着自己,这点她很有信心。
白莫寒找父母如果是想说这件事,那一定没什么用。
但如果白莫寒真因为这件事向自己兴师问罪,证明他喜欢涂轻语多过自己,足够她生气一段时间的。
……
二楼书房,三人落座。
白莫寒开门见山道,“付叔叔,我一向都很尊重晴晴,平时在一起也很守规矩,从来敢越雷池半步,从前在国外时就是这样,回国后也一直守礼守份,不知晴晴说的孩子,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付家二老一惊。
“孩子……不是你的?”异口同声。
“我和晴晴的关系并没有到那一步,这是我对她的尊重,没有名份之前,我不会做无礼的事。”白莫寒郑重其事。
“那……”付东平第一次有些失措,“晴晴的孩子……”
“这也是我没想通的一点,在楼下时听晴晴说怀孕,我就有些不解,然而管家和佣人都在下面,人多嘴杂,我也不好当场问出来。”白莫寒十分善解人意的模样。
付东平与付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火气。
“这个死丫头!”付东平狠狠拍了一下红木扶手,对付夫人吼道,“去把她叫上来!”
付夫人急急忙忙下楼,将付温晴带上来。
“晴晴,你说明白,孩子哪来的?”付东平一见到人就劈头盖脸的问。
心中不好的预感成真,付温晴有些着急,“是莫寒的!”
“就是那晚,莫寒,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一起吃烛光晚餐,一起喝红酒,你还帮我切了牛排,后来我喝醉了,你扶我回到房间,然后就……”
剩下的话付温晴再不好当着父母的面说,只用祈求的目光望着白莫寒,期望他快点把事情想起来。
然而白莫寒一副不解神情,越发疑惑的问,“那夜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到酒店房间就离开了,我走之后……发生什么了吗?”
最后问那句话时,目光中带着探究。
付温晴如遭雷击,耳边嗡鸣一片。
她努力回想。
那夜,白莫寒包下酒店一楼的西餐厅为她庆祝生日。
烛光下,男人笑容英俊绝美,让天地黯然失色。
付温晴觉得自己没喝酒就开始醉了。
后来推杯换盏间,她越发醉得朦胧,感觉白莫寒扶着她,便紧紧抓住男人的胳膊。
再之后,记忆都不是很清楚,等意识清晰一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在酒店的床上。
床垫绵软,床单丝滑,触在身上泛起层层潮涌。
迷乱间,她感觉有人件件脱下她的衣服,温暖的手在她身上带动情潮。
她紧紧抱着身上的男人,承受着他的温柔与霸道。
如今被白莫寒否认,她也有些吃不准,难道那夜的男人……不是白莫寒吗?
付温晴正想开口再问,付东平一巴掌已经甩下来,狠狠打在她脸上。
长这么大,家里人从没打过她。
付温晴捂着脸,震惊的看着父亲,“爸。”
“别叫我爸,我没你这种女儿!”付东平气急败坏,“那晚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做什么对不起莫寒的事了?”
“我……”付温晴也说不清楚,最重要是那晚她醉了,很多事她自己都不记得。
唯一的证剧就是第二天晨起时满身情欲的痕迹,还有从浴室中出来的白莫寒。
如今想想,当时白莫寒穿戴整齐,和她的衣衫不整形成鲜明反差。
他手上似乎还抓着电话。
说不定,他只是放心不下自己,早起便来看看,正好自己睡着,怕吵到自己,才去浴室中接电话?
而自己,误会个彻底……
见付温晴神情呆滞,久久不言,付东平忍不住道,“晴晴!你真是太让爸爸失望了!出了这种事,还结什么婚结婚!订婚取消吧!”
“不要!”付温晴如梦初醒,抓着付东平的手,“爸,我错了,别取消订婚,我喝醉了才会认错人,我再也不会了……”
“你不该向我认错,你该向莫寒认错!”付东平甩开她的手道。
他心底其实还是向着女儿,但出了这种事,他不得不做个样子给白莫寒看。
“莫寒,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快帮我说句话,别让爸爸取消订婚,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我那么爱你……”付温晴对白莫寒祈求。
“晴晴,别太激动。”白莫寒温声安抚了她一下,对付东平道,“付叔叔,我相信晴晴不是有意的,那天晚上我为了避嫌没留下来,反给了别人可趁之机,其实我也有错。”
“莫寒,你这样懂事,叔叔真是愧疚啊……”付东平故作为难,“可是发生了这种事,若再让你娶晴晴,也太……”
“付叔叔不必为难,这是我自愿的,订婚如期举行,至于这个孩子……”
白莫寒看了付温晴一眼,道,“如果晴晴想留下,我也不会勉强她打掉,毕竟打胎对身体不好,那虽然不是我的孩子,但孩子身上流着晴晴的血,我会当自己的孩子一般对待的。”
未来姑爷如此善解人意,付家夫妇感动不已。
“莫寒,你真是个好孩子,晴晴能嫁给你,是她的福气啊!”付夫人感慨道。
白莫寒离开时,夫妇二人亲自将他送到车上。
从前付东平就很欣赏白莫寒的聪慧,如今更赏识他识大体的度量,加上心有愧疚,对他十分好。
夫妇二人直看着白莫寒的车开远,相互感慨了几句,又将付温晴叫进房间训了一顿。
付温晴挨了骂也不还嘴,心里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她心里明白,出了这种事,白莫寒之所以不计较,不是因为爱自己,而是因为需要自己付东平女儿的身份。
纵是这样,她也仍觉得高兴。
只要白莫寒能从她身上索取就好,只要自己身边还有那个人想要的东西,他就不会丢弃自己,无论愿意与否,他都要和自己在一起。
出了书房,付温晴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这个让自己白白高兴一场的孩子……
是一定不能要的!
但是,要如何打掉……
付温晴眸光一暗,心中有了一个计较。
……
手术前夜,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
白莫寒回到医院时,病房里面的四个人都没睡。
洛凡在陪护床,强哄着涂晓枫躺下休息一会,一边帮他揉哭红的眼睛。
王敬国守着张芹床边,累得腰酸却不肯挪位子休息一下。
老太婆要是醒了,第一个想见的肯定是我!
无论谁来劝,他都这样说。
涂轻语从来都拧不过她,便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
她自己也睡不着,想着前几天还和姥姥说说笑笑,想着几天前还觉得生活甜蜜,岁月静好,想了很多很多……最多的是后悔自己今天不该出去。
“姐,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身体会吃不消的。”白莫寒在她身边坐下,手轻轻环住涂轻语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我不饿。”涂轻语仰头看着白莫寒,声音苦涩,“寒寒,你陪我说说话吧。”
病房里面的安静太可怕,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恐怖在蔓延,她受不了这样的沉默。
“好,不过你要躺下休息一会儿,躺我腿上也行。”白莫寒知道涂轻语性子上来的时候比谁都拧,劝不了她睡觉,便只能用迂回一些的办法。
涂轻语顺从的在沙发上侧躺下来,头枕在白莫寒腿上。
白莫寒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一边伸手帮她轻轻按揉额头,一边陪她说话。
直到晨光破晓,涂轻语的声音渐弱,终于浅浅睡了过去。
白莫寒就那样看着她的睡脸,直到阳光透过白纱窗帘洒满病床,他一直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未动。
王敬国伏在张芹床边,将睡将睡。
陪护床上,涂晓枫肿着眼睛蜷缩在洛凡怀里,时不时呓语一句,睡得也不安稳。
十点的时候,护士和医生来到病房,接病人为手术做准备。
几人都醒了,随着医生一直到手术室,守候在走廊上。
涂轻语一天一夜都没吃什么,脚下发飘,白莫寒一直在身后护着她,手臂轻轻环抱,给她力量。
不到两个小时,医生从手术室中出来。
涂轻语第一个冲上去。
“对不起……”医生摘下口罩,“手术没成功,病人……”
涂轻语没等他说完就冲进手术室。
护士们刚收拾好手术器具,陆续离开病房。
张芹躺在手术床上,身上的管子已经被拔掉,一旁的心电图机上面显示着一条平整的直线。
涂轻语脚步发飘走上去,伸出颤抖的手,握上张芹的。
手背上布满了皱纹,掌心有薄薄的茁……
身体是温热的,却没有了呼吸起伏。
姥姥还是慈祥的样子,嘴角上弯,有点像是在笑。
涂轻语看着,脑中闪现她每次神神秘秘进她房间拿着笔记时不正经的样子,小时候一边帮她缕头发一边讲睡前故事的模样……
回到老家那晚,她指着亲手做的大红被褥,说:姥姥怕以后都没机会给你做了。
她一脸向往的说要个孩子吧,姥姥帮你带。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涂轻语瘫坐在地上,抓着张芹的手却未曾放开。
其实早在昨天下午,医生就将她叫到办公室聊过。
“患者年纪太大,又有脑梗的病史,说实话,手术成功的机率只有两成,即便是成功,可能也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弄不好会一直瘫痪在床,这个手术要不要做,家属要考虑清楚再签字。”
医生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就知道情况不乐观,明明已经做了心理准备,才签下名字的。
可这会儿,仍是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拉扯着神经,让人想晕过去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