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语气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他知道闭目打坐的年轻人一定在认真倾听他的每一句话。这些天来的参禅打坐,虽然偶尔也会离开,但他相信,禅意已经帮助这个年轻人逐渐走出了低迷,但要重新燃起斗志却还需要他自己的努力。
“我们过去有太多的急躁,狂妄令心智不宁,为害周边各国尤甚,所以遭受灭顶的惩罚,这些教训要好好反省啊!浩志。”
日落昏黑之时,昼夜交汇之际,不知为何还会有贪玩儿的鸟儿归巢,吱呀鸟语隐隐传来,平添了些许苍凉的感觉。老者噘喻世事无常,慨叹思古的幽怨,却忽略了鸟鸣的提醒,那是一种危险迫近的预警。
“号称甲斐之虎的武田信玄和有越后之龙美誉的上衫谦信,都是勇猛刚烈之人,他们恃强好胜独霸一方,可连年的争斗却使他们两败俱伤,最后也只能算是半世英雄末路豪强,其情可悲可叹啊!”
轻声话语催动着炉中焚香,豆粒般大小的香火微微闪亮,残香逝去已不足寸许。老者瞟了年轻人一眼,感觉出他的鼻息加重,以为自己的话触动了对方的软肋,于是心想,此刻正是磨练你定力的好时候。于是,他接着说道:
“时称东海道第一弓取的今川义元和自号第六天魔王的织田信长,也都是文韬武略之人,他们高傲且性急,常怀觊觎天下的抱负和野心,无意间却削弱了对细微之处的防范,致使二人功亏一篑,桶狭间一战和本能寺之变其实如出一辙,惜哉壮哉!”
老者注意到年轻人眉头微蹙,似欲言又止,立时停下话头,欲待对方开口,心想,吐露心声方知症结所在,看看他想说些什么吧。于是,老者举起茶盅凑到鼻前,却忽然嗅不到茶香,心说,哦!茶已变淡,看来是时候结束啦!此时,似有微风拂面,致使茶香远飘,而非茶衰无味。可惜老者心专,未能注意得到。
“既能忍耐又关注细节的丰臣和德川才是最后的英雄!然而,神号丰国大明神的丰臣秀吉和战国第一忍者的德川家康却又不同,前者虽然统一了日本,却无法实现丰臣的夙愿,不过二代便消亡了,这也是他晚年急功近利所致。而后者则颇攻心计,沉稳忍耐加因势利导,几乎做得尽善尽美,所以才打下了260年江户幕府的基业呀!”
一说到“耐心”成就大事,老者没等年轻人开口,便自顾自的道出了心声。提起德川家康,老者的尊崇之情溢于言表。但少了清茗相佐的助兴,老者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为平复一下自己悦动的心情,他将手掌在膝上蹭了蹭,然后拾起灯座旁的竹签,从薄纱灯罩上探进去,轻轻挑去灯芯上的灰烬,烛火跳动变成了一团橘红色的火焰,厅堂之中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兴致颇高、思维跳跃的老者似乎从闪烁的烛光中顿悟出一道颇具禅意的哲理,当即生出不吐不快的冲动。于是,他边想边悟的道出一番禅语。
“无物是光照之下的透明,虚无乃黑暗之中的空洞,熟视无睹演绎明眼人的无物,充耳不闻造就盲眼人的虚无。明眼人看盲眼人是晨明时的透明,盲眼人听明眼人似黄昏般的空洞。”
老者停下,瞟了一眼闭目打坐的年轻人,呵呵的笑了起来。
“加贺下忍,真田浩志潜心揣摩无物的透明,伊贺上忍,服部广濑刻意体验虚无的空洞。哈!一对现世的忍者!呵呵…”
夜晚的风带着山野的气息穿堂而过,透过和服的衣襟钻进怀里,感觉就像赤身打坐在露天之下。老者低头想要重新束紧和服的腰带,雪白的和服与黑色的腰带在昏暗的厅堂中还是那样的黑白分明,像装裱在黑框中等待泼墨作画的宣纸一样。老者掖好胸前交叉的两襟,再拉紧腰带,正准备结结实实的打好一个结,突然,他的手像是中风般的僵住了。
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点儿出现在雪白的和服上,就在靠近肩胛骨的左胸口位置上。
“哦!真糟糕。”老者喃喃自语着欲抬手拭去,他以为那是不小心而沾上的一个小小的污点,但是随即便醒悟过来。
那不是一粒污点,而是红外瞄准镜上发出的镭射光线,无疑,它来自一支高精度的狙击步枪。小口径的狙击步枪射速惊人,枪弹只稍稍撼动了一下老者的身体,接着便消失在了他身后的木板墙壁里,混在布满墙壁的钉子孔里,很难分辨。
殷红的血印在雪白的和服上,如樱花般的鲜艳,就在洞穿了心脏的那个弹孔周围绽放着,仿佛工笔写意般的生动。紧紧抓住腰带的双手无力的松开,绷紧的背部随之松弛下来,人如刚刚切好置于盘中的松软的豆腐块,微微颤抖了几下便颓然的瘫坐在那里,连哼一声都来不及。
日本防务省远东特课最高负责人,资深特工,六十七岁的服部广濑带着智者的禅意死去了,这或许是对一生的罪孽作出了忏悔,才得以毫无痛苦的死去,但他的眼神里片刻闪现除的疑惑,却是他终生无法解释的答案。
子弹穿堂而过的啸音小得犹如蜂戏花蕊般的轻微,但还是惊动了服部广濑对面的年轻人。他不等啸声散尽便已纵身跃起,,这个刚刚还在闭目垂首专心打坐的真田浩志像只猫一样的窜了出去,衣履飒飒带起了一阵旋风,惊得一笼烛火旌影飘摇。
一袭黑色和服的真田浩志展开双臂,如隼扑兔般的径直冲下山坡,稳稳的落在石级上,他单手单膝着地,伏下身子,抬眼向暮霭沉沉的远处望去,鹰一样的眼睛在莽莽山野间搜寻。
风过荆棘动,雾压暮色浓,草深霜露重,林海隐人踪。末世忍者心动身随,哒哒哒!赤脚踏过青石台阶,像只猎犬一路追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