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利俊冷眼瞅着雁翎渐渐的长大,并且见她出落的愈发的标志温存,成了坊间众人……尤其是坊间年轻男人们津津乐道的一朵传奇……利俊的心里早都生出了邪念,即便用孙猴子手里的芭蕉扇也无法熄灭这股子邪火……
雁翎将来要能嫁给某个家财万贯的商贾做太太,哪怕是做姨太太呢,都可以让廖家趁机大赚一笔。她一辈子不愁吃穿用度,并且还回报了狄家对她的养育之恩。一举两得。她这是在行善积德!
在物欲横流的小时代里,利俊的心里深藏着这些他自以为是的小哲学……
可刚才,他知道了雁翎和文彬的事情,不由得大失所望。但愿,廖家能拿得出像样的彩礼!可如果廖家拿不出相玫开出的彩礼,雁翎又愿意死心踏地的跟着文彬,那可如何是好?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说起来,利俊这辈子,真是作孽。
年轻的时候不学好,一个劲儿的败家,逼着老婆入了卑贱行当养家糊口。中年以后,又妄图让侄女在经济上为狄家光宗耀祖!
真是作孽!可能有什么办法?他生来就是这种厚颜无耻,游戏人间的没出息的人!
那晚,相玫躺在床上,在黑漆漆里睁着眼。
远远的,街坊里,不知道哪家传来了胡琴声。
在娓娓凄凄的胡琴声里,二十年前的旧事,偏偏又回来了,像是腔调婉转的伶人,立在她的眼前,挥舞着飘摇的水袖,咿咿呀呀的唱着相玫的故事:
咿呀......浮生若梦,流年匆匆!二十多年前,相玫出生在一只破渔船上。爹是个出海打渔的粗野人,娘是个强悍的妇人。从小到大,相玫都是闻着船上的鱼腥味儿长大的!
爹喜好喝酒,喜欢领着她和幼弟去胡三叔的铺子里打酒。所以,她自小到大,也是闻着酒水的味道长大的。后来,她进了学堂,给幼弟当陪读,跟着先生念过几年书,识文断字。后来,她的幼弟辍学了,她便放弃了念书,随母亲在渔市上朝夕卖鱼卖虾。
渐渐的长到了十八岁,她觉得,她就要嫁人了,会像她母亲一样,过着一世操劳的日子。
可偏偏她的弟弟先娶了亲,娶的是隔壁赵家渔船上的黄花大闺女。一年后,弟弟和弟妹有了孩子。这个女孩子就是雁翎。
又过了不到两年,她弟弟和爹出海,遇见风浪,掀翻了渔船,俩人掉进海水里。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爹把救命的轮胎硬塞到了弟弟的身子下面。她爹被海水吞没了。她弟弟捡了一条命。
她娘哭的死去活来,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爹的尸骨。
后来,狄家渔船意外发现了相玫爹的尸骨,把它打捞了上来。当着坊间众人的面,相玫的娘要相玫跪在尸骨前,对天发誓,嫁给狄家的独养儿子狄利俊!否则,相玫就是大逆不孝,对不起她爹的在天之灵!
那时候,正是民国十六年,像相玫这样的生在清末民初的小家女子,哪里有大的觉悟?哪里敢反抗呢?于是,相玫嫁给了利俊!
结婚后不到一年,有不少渔民的子弟们争相前往南洋淘金。相玫的弟弟也跃跃欲试。他带着老婆悄悄的去了南洋,把女儿雁翎留在了家里。
那时候,相玫的娘还很硬朗,自然能照看着孙女雁翎。可谁能想到,天有不测风云,没过多久,也就是半年的功夫,相玫的娘得了急病过世了。走之前,她把雁翎托付给了相玫两口子,要相玫照看雁翎,等弟弟两口子从南洋回来。
那时候,相玫已经怀了奕祥。可实在没办法,只好把雁翎当成亲生女儿养活。
利俊照旧吃喝玩乐,随着渔民子弟们干起了吆五喝六的败家营生。很快就把家里的家当折腾的一干二净,顺带着赔上了相玫的嫁妆,到了山穷水尽的凄凉地步。
眼瞅着男人快走投无路了,相玫哭天抢地。没办法,她一咬牙,走上了江湖。从那以后,她便成了乱世风云之中的最卑微的苦命人,在万般无奈的凄楚挣扎里,面笑如花,心似滴血,煎熬着岁月流年。历经多年修炼,现在,她成了一部坊间传奇,只可惜临近夕阳无限好了。
伶人唱到这里,戛然而止,飘摇而去。远处缥缈的胡琴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相玫看到,眼前照旧是黑漆漆的,哪里有她十八岁时候的影子?
她伸出手,试着摩挲着脸颊。蓦然发觉,先前滑落的一行清泪早已干涸了。
她叹息一声,觉得心里愈发的惘惘的。她撩起身侧紫绸织金窗帘的一角,在浸满霜雾的玻璃上,看到了月亮模糊的影子。那分明是月亮的影子,却好像已经在冰湖里融化了。
她觉得自己真可怜!想看一眼月亮,却只能看到它的模糊影子!转念一想,即便看到了皎洁的月,又能怎么样?
大半辈子的小时光都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前的那轮正值十八岁的月亮早都已经死掉了!不看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