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紧赶着回到房里,嘁嘁喳喳了很长时间。陈妈藏在门外,压根听不清俩人的叽喳。屋里时不时的传出相玫的笑声,像海浪,一浪推一浪。看来,奕祥真的要去英国留洋了!
雁翎早早的睡下了。昨晚上,她熬了一宿儿,整理着厂里繁杂的账目,白日里又担心了一整天。这会儿,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便很快的入睡了。睡眠干净的彻底,没有一丝乱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晨曦粲然了。
那天的天气格外的晴朗,蓝沉沉的,没有一丝云,也像她昨晚的睡眠,干净的彻底。
雁翎觉得,在那样晴朗的天气里上战场,实在有些讽刺。因为,一切都是那么的明晰明朗,即便惨烈,即便血腥,即便战死疆场,全都是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的羞赧。
细心的收拾一番,换上新做的绒大衣,雁翎苛刻的审视着自己,觉得自己的样子会让文彬爸妈喜欢的。
相玫和利俊早都出去了。陈妈很好奇雁翎细心的打扮,不由得上赶着夸赞了一番,借此套问雁翎的话。
雁翎告诉陈妈,她要去厂里参加同事的婚宴,中午可能不回来了,要陈妈只做小贝一个人的饭菜。
她坐着电车来至那家茶社里。一路上,她盯着车窗外的如逝人流。男人,女人,老叟,孩童,凡夫俗子们的影子,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或大或小的心事。每个人都有心事,谁又能替的了谁呢?
距离十点钟还有半个钟头的时间。
在茶社里,柜台后面的小伙计告诉雁翎,文彬预定的茶室在楼上的碧螺春厅,随即便引着她上去了。
她觉得,她还是先在里面坐着比较好。要是傻愣愣的站在外面,会让人家觉得很奇怪的。
茶室里布置的很典雅,古色古香,一派小清新的风格。
墙上挂着几幅赝品字画,清一色的水墨山水。案几上自然少不了岁寒三友的红漆摆件,精雕细琢,彰显匠人的苦心孤诣。八仙桌,小圆凳,满室的晨光溜在地上,婆娑着,岑思着,一片寂寂。
雁翎的心里满是焦灼和忐忑。她恨不得能把扑腾乱跳的心浸到水墨山水画里,洗干净里面的焦灼。她实在太紧张了,手心里满是冷汗,细细密密的。
她甚至觉得,如若真有画中游,她定会和文彬携手跳到画里的孤舟上,让独钓寒江雪的蓑笠翁一点木浆,把舟划到万重山涧之中,从此隐姓埋名,夫唱妇随。
这不过是她心底的小心思罢了,哪能真的会实现呢?她把目光转向字画旁的对联上,看到成排的草书字像一只只黝黑的眼,怪眼,冷眼,死气沉沉的瞪着她!
她愈发的觉得害怕。她曾听文彬说起过,廖家祖上出过几代读书人,并且是光宗耀祖的那种仕人。所以,她觉得,廖家肯定是很死板的人家,家教严格,对未来儿媳妇的审视会极其刻薄。
文彬推开门,让父母先进来了。
廖老先生和太太看到雁翎的第一眼,竟然愣在了原地。
雁翎早已起身问候着“伯父”和“伯母”。
真是奇怪!廖老先生和太太在没有见到雁翎前,对她满怀着猜忌。可真正见到她之后,俩人竟大为欣赏,把桂林城里的王家二姑娘凤梅抛到九霄云外。和雁翎相比,王凤梅简直是太糟糠了。
廖老先生和太太坐了下来,要雁翎坐在跟前,笑着向她问长问短的。
雁翎缓缓的回答着。文彬坐在她的身旁,察言观色。雁翎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怯场,可后来便慢慢的放松了。文彬看见雁翎泰然自若,觉得心里踏实了好些。他又打量起父母亲的神色。可以看得出,俩人也是很喜欢雁翎的。
那天,廖太太故意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老花眼镜。她细细的盯着雁翎脸上的五官和皮肉,觉得雁翎的长相正是自己心目中儿媳妇的样子。
侍者送来了茶水,花生,开心果,茶饼。
廖太太喜滋滋的捏起一只开心果,放在嘴里咬开了,嘎巴一声。
就那么聊着家常,时间竟然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当然,问到最后,廖老先生还是郑重其事的问了雁翎的家里情况。
雁翎虽然早有准备,可心里还是有些发慌。她看到文彬向她抛来祈求的目光时,坚定了心,缓缓的把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用的是极其平常的语气。
廖老先生听说她是南洋巨贾的女儿,心里很好奇,便详细的问着。雁翎虽然不和南洋那头来往,可她在狄家过了这些年,早就听相玫说起过南洋那头的情形。因为,南洋那头不光写来了信,还顺带着寄来了照片。那头是做什么生意的,别墅在哪里,别墅里什么样子,雁翎都已经很熟悉了。
廖老先生听到雁翎的诉说,微微的点着头。此时,他对雁翎已经绝对的满意了,心里暗自佩服文彬有绝妙的眼光。廖太太也是一脸的欣喜,拉着雁翎的手,显得格外的亲昵。
文彬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临近中午的时候,廖老先生竟然忘记了和老同事约会的事情,硬是请雁翎去了一家海鲜馆子。四人围在一起吃海鲜,像是一家人似的。吃完饭,廖老先生对太太使了个眼色,俩人便催促着文彬和雁翎去旁边的维多利亚港散心。
文彬和雁翎告辞了。俩人真的来到了维多利亚港。海风吹乱了雁翎的头发。文彬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可俩人却开心的大笑起来,呛着凌冽的海风。
在细细的喜悦里,俩人沿维多利亚港缓缓的散步,畅想着心里的想法:明天会怎样,明年会怎样,结婚以后会怎样,有了孩子会怎样,孩子大了之后会怎样……一年,十年,一辈子……
待万家灯火瞬间照耀港湾之时,俩人还沉浸在对未来的幻想里。
旁边,有卖吃食和酒水的小摊子。杆上挑起一盏煤油灯,在夜灯里左摇右晃的,像不倒翁。
小贩不停的用广东话吆喝着生意,烤龙虾啦,烤鱿鱼啦,烤螃蟹啦,刚酿的啤酒啦。可惜海风实在太大了,他的吆喝声很模糊,只能听到“虾啦,鱼啦,螃蟹啦,啤酒啦”的尾音。
文彬建议喝啤酒。雁翎是不喝酒的,可为了成全文彬,也大口的喝了起来。
俩人都有些醉了,醉在一岸粲然灯火的交相辉映里。浪奔浪流,俩人的心也荡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