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地西洋珐琅自鸣钟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报时声,已经是子夜了。
落地窗外的海咆哮着,巨浪接二连三的拍击着崖角,浪花飞溅,飞溅了千愁万恨。
相楠缓过神,从酒柜里抓出一瓶墨绿色的鸡尾酒。他大口的喝着,任由墨绿色的酒水顺着下巴流淌到脖颈。
辛辣的酒水凝聚于心,被心里愤懑的火花引燃,瞬间烈焰升腾。
他晕乎乎的坐在木地板上。墨绿色的酒瓶子落到木地板上,一阵闷响,随即沉寂。
墨绿色的鸡尾酒水流了出来,顺着瓶口滴答滴答的落着。一滴,两滴,十滴……一年,两年,十年……倒计时……倒退到廿年前……显出一面红锦商号旗,正中书着楷体的“赵”字……那旗正在颀长的桅杆顶飘摇……乡音浓烈的买卖吆喝……念慈梳着羊角辫,正随着爹娘兴高采烈的吆喝……一篓篓竹筐里盛满银渔,正活蹦乱跳着……周围的贩商簇拥……
念慈眨了眨眼,发觉眼前的情境不见了。她看到的还是那只落地西洋珐琅自鸣钟。
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响。
念慈咳嗽了几声,不由得用手揉搓着胸口。
相楠喃喃的道:“廖正源欠了良心债,他的儿子廖文彬深爱着雁翎,岂不是把他父亲亏欠的良心债补了回来?”
念慈低声道:“你说的轻巧。赵家祖宗苦心孤诣换来的声誉竟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父亲临去世前,在我和弟弟的面前念叨,要我们永世铭记赵家的血海深仇!妈在去世之前,又一次叮咛我和弟弟。”
相楠祈求道:“可我们亏欠了雁翎,我们欠了良心债!这对雁翎来说,也是血海深仇!现在,我们为了赎罪,成全她和文彬的婚事,这实在是最能对得起良心的赎罪!”
念慈念叨道:“雁翎决不能嫁给廖文彬!她可以杀了我,我心甘情愿!可她决不能嫁给廖文彬!否则,她就是赵家的仇人,我就杀了赵家的仇人!”
相楠吓得目瞪口呆,他喝进去的酒水化作冷汗,好不容易镇静下来,他悲凉的道:“你真的疯了!”
念慈吼道:“我不管!我就要这么的不讲理!”
相楠跟着喊道:“你知道你现在的想法有多恶毒和荒唐吗?”
念慈咬牙切齿的道:“我就是这么的恶毒!我就是这么的荒唐!你能把我怎么样?”
相楠不管不顾的嚷道:“我是雁翎的父亲!我支持她和文彬的婚事。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念慈紧闭着眼,毒辣的道:“你要是敢这么做,你就和冠豪一刀两断,独自留在这里,让姓廖的为你养老送终吧!我独自回南洋,和冠豪过我们的日子!”
相楠再次颓然的坐在木地板上,抓起墨绿色的鸡尾酒瓶,咕嘟咕嘟的灌了好几口残剩的酒。
他已经铁定了心,决不能让念慈染指雁翎的婚事。他是她的父亲……唯一能靠得住的人!
翌日,大年初二。
苏公馆的人照常起的很早。
兰眉齐给认识的几家太太打去了电话,借着拜年的机会,和那些太太奶奶们套着近乎。她想着和那些太太奶奶们约时间,领着焕铭前去拜年。
可那些太太奶奶们都好像串通一气了似的,对兰眉齐只是一个劲儿的客气着,压根不提起让她和焕铭拜年。
兰眉齐的心里很纳闷。打最后一个电话的时候,那位太太好心提醒兰眉齐,隐隐约约的告诉眉齐,苏太太早都提前打过招呼,要太太奶奶们不要和兰眉齐来往了。当然,苏太太是出了血的!
兰眉齐气呼呼的挂断电话,把苏太太咒骂了不下百遍。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焕铭。焕铭闷闷不乐,愁眉苦脸。
趁着吃早饭的时候,焕铭凑到文泉的身边,试探着问起苏家生意上的事情。文泉听梦锦说起,焕铭准备插手生意。当然,梦锦曾私密叮嘱过文泉,要他的心里有数。所以,文泉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笑着,自顾自的吃着早饭。
焕铭觉得很泄气,情知梦锦肯定和文泉商量好了,故意合起火来冷落他。
兰眉齐看不下去了,对文泉道:“你的小舅子跟你说正经的事情呢!你瞧一瞧你,只顾着吃饭!我倒觉得,焕铭真应该随你出去见识一番。过年这几天,你肯定要和生意伙伴们喝年酒。索性就把焕铭带上吧。”
文泉看了梦锦一眼。梦锦又和苏太太交换了眼神。
苏太太微微的笑道:“姨太太既然亲自开口求着文泉,就叫焕铭跟着去吧。”
兰眉齐眼瞅着苏太太那副不可一世的架势,心里虽憎恶苏太太方才说的“求着文泉”,可为了焕铭,没有还口。
苏太太没搭理兰眉齐,看了正喝着咖啡的细烟一眼,笑道:“细烟不妨也跟着去吧。”
细烟应了一声。
兰眉齐想着,兄妹二人一起前去,好歹有些照应,便没有吭声。
吃完早饭,文泉便催促着焕铭兄妹出门。
趁着俩人上楼换衣服的空档,兰眉齐悉心叮咛了兄妹二人一番。
兄妹二人随文泉夫妇去了一家大饭店。那家大饭店正好是相楠住的那家。
雁翎和文彬一夜没睡,心事重重。这会儿,俩人决定前来见相楠,问清楚念慈昨晚发疯胡闹的缘由。
相楠见了俩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压根不敢提起念慈说过的那些话。
文彬此时还蒙在鼓里,压根不知道父亲当年曾为蝇头小利、诋毁赵家渔船的行径。
狄家三口也来到了套房里。
相玫看到弟弟的黑眼圈,忍不住道:“摊上那样的女人做老婆真倒霉!我们穆家怎么娶了那种女人!她要是觉得没办法活了,索性剔了头发当姑子去!别整天出那副不死不活的浪样子!”
偏巧念慈从最深处的屋里出来了。她听到相玫的嘲讽,冷笑道:“你们穆家不照样出了不三不四的女儿吗!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喊大叫!我要是换成你,早剃度出家当姑子忏悔了!”说完,啐了一口。
相玫准备上前大动干戈的质问,却被利俊好歹劝住了。
相楠双手捂脸,觉得耳朵里嗡嗡嗡的乱响。
相玫反而和利俊吵了起来。她把当年的事情又都翻了出来,指着利俊的鼻子破口大骂一番,骂的利俊顿时蹲在地上,没命的吸着烟,一根接一根。
念慈冷笑着,走到文彬的身前,恨不得能把文彬嚼碎骨头。文彬紧紧的捏着雁翎的手,两只手都发着抖。
寂寂里,雁翎实在受不了念慈疯子似的眼神,拉着文彬出门了。
俩人离开了天台,朝楼下走去,准备去海滩上走一走。
刚来到楼下的大堂,却迎头遇见了文泉。
文彬觉得很惊讶,急忙上前给哥哥拜年。文泉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文彬,紧赶着拉住文彬的手,说笑了起来。
文泉看到了雁翎。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雁翎。此时,他正好奇的打量起雁翎。
梦锦早把雁翎打量了好几遍。她的心里想着,文彬倒有些福气,竟然寻觅到了长得如此标志、气质如此淡雅的女朋友。只不过,这位穆小姐看起来很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