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消磨嘴里的口水,相玫和利俊说起了佟肇源惦记雁翎的事情。
利俊一摆手,道:“以前说的那些话都没用了。你弟弟已经认准文彬做女婿了。我们毕竟是外人,岂能多管闲事?佟家那头的事情,就让它自生自灭吧。”
相玫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可佟肇源一家对咱们可不薄。”
利俊道:“佟家财大气粗,资助奕祥出国的情分其实也微不足道。”顿了顿,意味深长的道:“你年轻的时候,可满足了佟肇源极大的虚荣心的!算扯平了。”
相玫气的用牙签戳着利俊的脚底心,恨道:“我当初还不是为了养活你和孩子!你这没良心的种子,瞎了心。说起那话简直很轻松。”
利俊咯咯咯的笑着,做起了投降的动作。
相玫道:“我听佟肇源的口气不好。他肯定生了大气。我隐隐约约觉得,他肯定不会放手的。”
利俊劝道:“他即便心里惦记着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上门来抢吧?”
相玫道:“真不知道该怎么还佟家的人情。”
利俊道:“已经这样了,也只好冷眼瞅着吧。”
相玫道:“我倒是觉得,应该给佟安迪物色一个女孩子。我们算是做一个媒!”利俊道:“这倒是一个主意。只是要劳烦你了。”
相玫道:“谁让我们欠了佟家的人情呢。我也只能操心了。”
利俊道:“你认识不少大户人家的太太们。那些太太们整天闲的没事干,肯定愿意管做媒的闲事的。”
相玫打了个喷嚏,道:“这话也是。”顿了顿,道:“我觉得有些冷,不会着凉了吧?”说完,紧赶着换上银白纺绸睡衣,钻到了锦缎被子里。
利俊道:“我下去给你冲一碗姜汤吧。瞧你可怜见的。”说着,便起身下楼了。
相玫呢喃道:“总算还知道心疼老娘!”
第二天清晨,雁翎和狄家三口去码头送行。
文彬也匆匆的赶来了。
雁翎情知文彬会来送行。她急忙迎了上去,俩人凑在相楠的身边。
相楠拉着雁翎的手,说了半天的话,不过是要她和文彬互相照顾,争取能早日结婚。
雁翎和文彬不住的点着头,也对父亲千叮万嘱的。
相楠道:“以后见面的日子还长着呢。很快就有从这里到南洋的飞机了。到那时,我来这里,或者你和文彬去南洋,都会很方便的。所以,你不必觉得伤心。”
雁翎笑道:“真想象不出坐飞机的滋味。真要通航了,那可真的方便了我们父女见面。”
相楠道:“你有什么事情,就给我写信或者发电报。这是我厂里的地址。”说着,便把一张用打字机打出来的纸条交给了雁翎。
雁翎情知父亲这么做是为了避开念慈,便急忙把纸条放到了大衣口袋里。
念慈远远的站着,显出一副兀傲的神情。
相楠转身对相玫道:“你们都回去吧。这里的风大。我听着,你好像有些伤风了。”
相玫道:“昨晚上有些微微的发烧,想必真的伤风了。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是看着你的船起航再走吧。”转头对雁翎笑道:“上次奕祥走的时候,我们也是在这里送别。”
雁翎听到相玫的话,笑道:“奕祥走的很远。爸爸的路近。”
相玫道:“也是。这里和南洋很快就会通飞机了。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常来常往了。”
相楠笑道:“我们就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吧。”
相玫盈盈的笑着。
雁翎的心里本来存着送别父亲的伤感,这会儿也跟着打消了伤感。她的眸光里显出憧憬。
利俊拉着相楠去了旁边,递给相楠香烟,俩人一边聊着一边抽着香烟。
这时候,念慈故意凑了过来。那天,她戴着一副黑色的镂空网眼面纱,身上裹着蓝黑色的斗篷。整个人都沉郁着。她笑道:“马上就要走了。二十年前,我们两口子从这里坐船去南洋。二十年后,我们还是从这里坐船去南洋。二十年前,雁翎压根不懂事。二十年后,雁翎懂事了。”
雁翎紧咬着下唇,听出母亲话音里的嘲讽。她提到了二十年前的事情,分明是要雁翎把二十年前的前因后果再在心里过一遍。这二十年的辛苦路……辛苦的二十年路……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天知道!
雁翎没有搭理母亲,捏着相玫的手。相玫冷笑道:“我要是换成弟妹,不光这辈子要记住那时的情形,下辈子也要记住那时的情形。这辈子牛心古怪,做人不懂得道理,没想着要还亏欠的良心债。下辈子良心发现,肯定要还这辈子亏欠过的。”
念慈道:“姊姊这话说的实在没有道理。姊姊不妨想一想自己?当初为了养活没用的男人和可怜的孩子们,竟然沦落到江湖里。这真的是造孽!你下辈子岂不是要还!”
相玫瞪大眼睛,气冲冲的道:“我不管有多卑微,好歹养活了男人和孩子们。你高贵,不过是靠着男人罢了。你瞧一瞧你!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竟然不知足,非要生出心病,算是给自己解闷?你这是造孽!”
念慈道:“我们毕竟都是快老了的人了。可雁翎毕竟是年轻的没结婚的姑娘。有些话,当着姑娘的面实在难以说出口。我这辈子不过就跟过一个男人罢了。你算一算你认识过多少男人?俊的,丑的,胖的,瘦的,三教九流的,什么样的货色没领教过?别让我说出好听的来!”说完,便扭头走上了颀长的甲板。
相玫喃喃的骂了几句,紧跟着啐了一口。
雁翎眼瞅着那只黝黑颀长的甲板,觉得念慈走着的身影极其孤独。
她虽然结过婚,虽然过着锦衣玉食的小型慈禧太后似的日子,可其实她是孤单的。
因为,她的心孤单。相楠不爱她的心!她的心没有嫁出去。成功的女人既能把身子嫁给男人,也能把心嫁给男人。
文彬长舒一口气,觉得赵念慈终于走了。她这一走,雁翎可省心了,不再担惊受怕的看念慈的冷眼和冷脸了。
相楠和利俊说完了话,也抽完了烟,俩人紧密的握着手。
相楠再次走到雁翎的跟前,把她搂抱在怀里,笑道:“爸爸该上船了。等回到南洋,我就把冠豪的照片寄过来。”
一句话提醒了相玫。她紧赶着喊道:“你瞧我。我竟然忘了。上次拍的照片都带来了。”说着,便从小提包里摸出一沓照片,送到了弟弟的大衣口袋里。
相楠笑道:“我也差点忘记了。这些天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觉得,我们都有些老了。人一老,记性就差远了。”
相玫道:“照顾好自己。别理那个没人心的!你和冠豪一心一计的过,让她没趣的闹吧。为那种女人生气实在不值得。”顿了顿,恨道:“我们穆家怎么偏偏娶了那样女人做媳妇。真是祖宗造孽。”
相楠道:“姊姊不要生气了。我记得你的话就是了。”
利俊劝道:“船快开了。弟弟还是上去吧。”说着,悄悄的一拉相玫。
雁翎替父亲整理好大衣的领子,对父亲挥了挥手。
相楠因为坐的是豪华舱,把身边的行李都交给了船上的侍从们。他空着手上了甲板,临进船舱的时候,他转过身,一个劲儿的朝下面挥着手。
雁翎往前跑了几步,也朝父亲挥着手。渐渐的,她用一只戴着红绒线手套的手捂住了嘴。那只红绒线手套正微微的抖动着。她强忍着呜咽,可还是有一两声呜咽露出来了。
巨轮走了。雁翎的父亲走了。一走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