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她摩挲着一串珍珠项链的时候,听到商行外的街上一阵吵闹。
她放下珍珠项链,和陈妈出门看热闹。斜对面的佣工行门口正围站着一小撮儿人。一个荐头似模样的人正指着一个丫头的鼻子破口大骂着。那丫头倒生的眉眼干净,正双手插着腰和荐头互骂着。
相玫眼瞅着那丫头的张狂,笑道:“你听到没有?她一心想着去富贵人家帮佣。我猜,这丫头压根就没安好心。她死赖着要去富贵人家帮佣,岂能真的是打算去帮佣?这样的货色,我见的多了。”
陈妈乜斜着冷眼,瞅着那丫头,心里嫉恨着那丫头标志的长相。陈妈的女儿要是有这丫头一半的模样,陈妈和男人就彻底的心满意足了。这会儿,陈妈啐了一口,道:“太太看她的那双眼睛,狐狸似的!”
相玫道:“哼!这做底下人的,哪有没有私心的?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陈妈听闻相玫如此说,明知道相玫故意一语双关,讥讽她背地了克扣菜蔬的小钱。这会儿,陈妈竟然又偏袒起那丫头了,道:“太太的话也不能这么说。底下人也是人!岂能被任意糟蹋欺负?”
相玫道:“大多数时候,还是底下人自己作践的。”
陈妈鼻子里喷出一股子冷气,道:“太太,我们还是紧赶着去买菜吧。眼瞅着就要到晌午了,这会儿还没做饭呢!先生回来,岂不是要饿肚子?”
相玫也看够热闹了,便催促着陈妈走了。
那丫头正是倪月。这会儿,她已经和荐头行的老板彻底闹翻了。早起的时候,她来荐头行里问事情。偏有一个体面人家的太太前来雇佣。倪月便上赶着奉承巴结了一番,一只巧嘴把那家子的太太哄得心花怒放。那家子太太眼瞅着倪月是个精干人,心里早都动了。
可偏偏荐头店老板有自己的熟人,便拉着那家子太太到了旁边的屋里。俩人嘀嘀咕咕了一会儿。那家子太太撩开布帘,看也不看倪月一眼,便带着身后的丫头走了。
倪月紧赶着追出门,问着缘由。那家子太太背地里告诉倪月,荐头店老板说了倪月的坏话,说倪月的手脚不干净。
倪月听闻,气的浑身发抖,冲回荐头店,和老板大吵大闹起来。那老板也是个暴脾气,眼瞅着倪月孤身一人,便耍着恶棍,把倪月推搡出了门。倪月岂能甘心?招呼来了街坊众人,对老板破口大骂。
这会儿,老板被倪月的狠话骂急了,便抓起门旁的扫帚对倪月一阵劈头盖脸的乱打。倪月毕竟是柔弱的女孩子,岂能敌得过老板的一股子蛮力?老板的儿子闻声出来,对着倪月一阵厮打。街坊众人们也有劝的,也有骂的,也有一言不发只顾着看热闹的。倪月生生的吃了亏,躺在地上叫苦连天的。
这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停下了,过了片刻,又缓缓的开动了。那辆车频频的摁着喇叭,冲开了围站着的街坊路人们。倪月趴在地上,看清楚了那辆汽车的车牌号。那分明是欧阳蓝的汽车。
倪月踉跄着爬起身,扶住一辆独轮车,眼瞅着汽车里欧阳蓝的背影。欧阳蓝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分明显出不忍,逼进了倪月的眼睛里。汽车还是开走了。倪月的后背又挨了老板的一扫把,她一骨碌趴在地上,在泥水里滚了几滚。
这时候,有人挡在了倪月的身前,他一把夺过老板手里的扫把,又炸雷似的一声吼喝退了老板的蛮儿子。他搀着倪月站起身,当着街坊路人们的面,把倪月背在身上,随即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荐头行老板认得那人,他是水产行的老板薛玉龙。
玉龙背着倪月回到了水产行。一楼是临街的铺子,二楼是他的私宅。他把倪月放在一处铺着油毡布的竹塌上,叮咛她不要动。他紧跟着招呼来了隔壁中药铺子的老中医,为倪月看诊了一番。
倪月只是受了皮肉之苦,并未伤及筋骨。老中医拿来膏药和活血化瘀的丸药,叮咛玉龙尽快给倪月敷上。临走前,老中医很好奇,低声问了玉龙几句。玉龙“嘘”了几声,催着老中医下楼了。
他坐在竹塌前的小马扎上,对目光呆滞的倪月道:“妹子,你何苦呢!”
倪月照旧目光呆滞,一声不吭。玉龙劝慰道:“你要是无家可归,就在我这水产行里暂住吧。”
倪月还是一副目光呆滞的神情。玉玲叹息道:“我先给你上药吧。”
倪月一下子醒了,推开玉龙,玉龙仰倒在地上。她抱着胳膊,瑟缩着身子,胆战心惊的。
玉龙坐起身,道:“你放心,我会让隔壁的女孩子来帮忙的。”说着,便起身下楼了。
不一会儿,他带来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是老中医的外孙女,已经中药铺子的半个大夫了。她要玉龙准备热水化开丸药。玉龙下去了。这女孩子扶着倪月坐起身,关切的道:“你这妹子真可怜。来,我给你敷上膏药吧。”
倪月捂着脸啜泣起来,引得那女孩子紧赶着劝慰起来。
上完药,倪月觉得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玉龙进来了。那女孩子低声道:“浑身上下都是青紫的!真可怜见的。虽没伤及筋骨,可毕竟要修养好些日子。我会每天来给她换药的。”顿了顿,低声问道:“这人是谁呀?从没见你领她回来过。脸很生。”
玉龙道:“只是路人罢了。我眼瞅着她被人欺负,忍不住上前救下了她。”
那女孩子笑道:“玉龙哥可真侠义!”说着,又看了倪月一眼,随即便下楼了。
玉龙照旧坐在小马扎上,眼瞅着闭着眼的倪月,叹道:“昨儿,我的卡车差点儿把你撞了。这会儿,你又浑身青紫的躺在这里。看来,你真的逃不出倒霉。”
倪月睁开眼,带出了两行热泪,顺着腮流到了嘴角边。
玉龙道:“你就放心在这里养病吧。街坊邻舍们都知道,我是一个很仗义的人。”
倪月自言自语道:“那会儿,我要是被打死了,我的故事也就完了。”
玉龙觉得很荒诞,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老是念叨着这句话呢?昨天,你说你要是被汽车撞死了,你的故事就完了。这会儿,你说你要是被打死了,你的故事也跟着完了。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没出息呢?你既然遇到了我薛玉龙,你的故事就完不了。我一片好心的救下了你,你要是敢在我这里寻短见,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千万别让我沾染上麻烦!我可是没娘的孩子!”说完,便顺手拉上了一面蓝布帘,遮掩了倪月躺着的竹塌。
倪月的眼泪愈发簌簌的落下。她恨不得能把自己哭的魂飞魄散。
在巡捕房长官办公室里,欧阳蓝正闷坐着。他回想着倪月被狠揍的那幕,心里五味陈杂。那时,他本想着能让司机下车制止,可他终究没有那么做。他既然已经下决心和兰眉齐白头到来了,岂能再招惹上倪月这个麻烦?
就这么翻来覆去的想着,欧阳蓝在寂寥的办公室里度过了整整一个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