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王氏的追问,楚云洲忍不住皱眉,“娘,都说只是下人之间起了点争执,误伤了人罢了。”
王氏不信,“误伤?因何争执?那凶手呢,可有抓住?审过了吗?”
王氏一连几个疑问,楚云洲只选了其中一个作答,“已经抓住了。”
闻言,王氏没再说什么,自家儿子就是做官的,是否要报官儿子自会做主,更何况这些都是家奴,是生是死他们做主子的就能决定,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谁家后院没点鸡毛蒜皮的事?她关心的只是儿子的情况,只要儿子没事就成。
王贞在一旁安慰王氏,“咏兰,你也别担心了,云洲这不是好好的吗?既然是家奴作案,云洲是一家之主,自然会处理好的。”
王氏对她‘嗯’了一声,随即目光凌厉的射向楚雨凉,“这么晚了为何还在这里?明日你爹还得早起上朝,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替他身子着想?”
“。?!”楚雨凉瞪眼。她在这里都还有错了?那她们两个老太婆半夜跑过来做什么?替儿子、侄子盖被子?
“娘!”楚云洲皱眉看向王氏,“是我让他们过来的,也是我要他们留在府中陪我的。”
他对楚雨凉的袒护如此明显,王氏哪能看不出来,于是更加不满了,说话更没个遮掩,“我看有些人就是个扫把星,只要有她在,我们家没安宁的日子。你也别一味的袒护她,她现在都嫁人了,也轮不到你事事为她做主了!”
怕和儿子再起争执,王氏说完,‘哼’着转身就往厅堂外走,似乎多看一眼某个‘扫把星’都受不了。丫鬟见她走,赶紧追上去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离开。
见王氏离开,王贞也没多留,“云洲,你娘说话虽重了些,可她也是为了你好,你要理解她做娘的苦心,知道吗?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随后,三名妾室也向楚云洲行礼退了出去。
偌大的厅堂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人。
坐在椅子上,楚雨凉咬着牙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她还有点理智,这会儿早都甩手拉着自家男人回贤王府了。谁稀罕留在这里?谁稀罕回来?
还不是因为出了事,担心楚云洲的安危,所以他们这个时候连房都没回。那死老太婆就跟个毒妇似的,那心废都是歪着长的!也不想想,她和晏鸿煊可是新婚燕尔,浪费大好春宵不去恩爱,没事跑这里瞎掺合,当真以后他们很闲?
晏鸿煊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那身冷漠的气息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也能让人清楚的嗅到,尽管他从头到尾都没发一言,可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没什么耐性再坐在这里,恨不得立刻离开。
回头看着女儿女婿的脸色,楚云洲叹了口气,低沉的话中带着一丝歉意,“我也不知道你们祖母何时变成了这般摸样。”
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无中生有、刻薄无情。
他真的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这些词能用在自己的娘身上。可是哪怕他不承认,事实却是如此。
他慈祥温和的娘怎的就变没了?
尽管凉儿态度也不好,可也没说错,老而不尊,少而不从,她用一副苛刻无情的态度去对待自己的亲孙女,换做是谁也会难受。小辈不懂事,难道她也不知道这些道理吗?
唉。
曾经在战场上,他是那么的想念自己的家,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有一天能在家中多陪陪家里的人。可现在。
现在他是恨不得自己离开家,寻一处清净之所让自己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心能彻底的静一静。这个看似完整却支离破碎、看似温暖却处处透露着冷漠的家,为何会变成这样的?
对于楚云洲的歉意,楚雨凉并没有接他的话,纯属当没听到。王氏是王氏,他是他,王氏无情,跟他无关,哪怕他替王氏道歉千万次,都抵不上王氏一句尖酸刻薄的话。
她楚雨凉不是要让他为难,而是她有她自己的原则,谁对谁错她心里有杆秤,自己会称。
“走吧,审审那个丫鬟去。”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晏鸿煊的手起身。
楚云洲无奈的‘唉’了一声,跟了上去。
而正在这时,张海急匆匆进来,禀道,“老爷,负责打扫后院的洪安想要求见您,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想向您禀报。”
闻言,楚雨凉率先停下脚步,晏鸿煊和楚云洲也停了下来,三人不约而同的朝张海看去。
“让他进来。”沉默片刻,楚云洲沉声吩咐道。
“是。”张海退了出去。
很快,一名瘦高瘦高的小伙子从外面进来,见厅堂里坐着三人,小伙子只是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并径直朝楚云洲走过去,然后跪在了地上。
“老爷,小的洪安,是来向您自首的。”
闻言,楚云洲面色一沉,不仅是他,晏鸿煊和楚雨凉也都充满了戒备。听说这人要见他们,他们多少猜到一些,只是没想到他是来自首的,还以为他是来提供可靠消息的。毕竟他在后院做事,万一运气好发现什么可疑之事也说不定。
“老夫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在酒中下毒?”楚云洲寒声问道,眼中杀气骤现,抓着扶手的手背上青筋都在突凸的跳动。
“啊?”洪安突然抬头,削瘦且清俊的脸上露出一抹不解,“老爷,小的不懂您的意思。小的被买进府做事,是您给了小的一条活路,小的感激您还来不及,为何要向您下毒?”
“嗯?”楚云洲两道剑眉锁得紧紧的,厉声道,“你既不是对老夫下毒之人,那为何要来向老夫自首?”
“老爷,小的是为了吴晴之死而来的。”洪安磕起头,“老爷,是小的杀了吴晴,跟月儿无关,月儿是无辜的,您要杀就杀小的吧,求老爷放了月儿。”
“什么?!”楚云洲从椅子上站起身,又惊又怒,“是你杀的吴晴?你为何要杀她?”
许是他怒气太重,洪安头也不敢抬,身子哆嗦着,甚至还哭了起来,“老爷,小的也不是有心要杀她的。只因小的看不惯吴晴威胁月儿,小的想为月儿出头,所以才把吴晴杀了。老爷,月儿真是冤枉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求您饶了月儿把我抓了吧。”
这一幕简直是出人意料,让人措手不及不说,还得把之前所有的怀疑都推翻了。
楚雨凉回过神,赶紧走过去,一边拉着楚云洲一边朝地上的洪安问道,“到底是如何回事?你且从实说来。”
洪安抬起头,脸上挂满了泪,哭道,“老爷,大小姐,是这样的。我和月儿是被张管事同时买进府的,我们在人牙子手中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而且我和月儿私下还有了夫妻之实,只不过身为奴人,我们无法成亲,所以只能暗中来往。也不知道吴晴是如何知道的,她就以此为把柄处处欺负月儿,月儿生性胆小,加之我和她的事又见不得人,所以就一直忍着她。有次我看到她浑身是伤,逼问之下才得知吴晴的恶行,我也找过吴晴好几次,可她不仅不打算放过月儿,还威胁我们把值钱的东西都给她,要不然就要揭发我和月儿的事。今天晚上,本该是吴晴在主院当值,但送酒的时候她非要让月儿去做,我在花园里看到她对月儿动手很是气不过,趁她回房后我去了她房中将她给杀了。老爷,小的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谎言。是小的杀人,小的原意偿命,求老爷放过月儿杀了小的吧。”
楚云洲听完之后黑着脸背着手不停的走来走去,实情逆转,让他有些接受不了。还以为可以从月儿身上查出什么端倪,结果他还没开始审人呢,就告诉他吴晴之死不是被杀人灭口,而是因私怨被杀。
若这洪安说的属实,那背后想对他们下毒之人岂不是更加难查?他才不会相信一个丫鬟会无缘无故对他们下手,这一定是受人指使的,可现在人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就算找到背后之人,人家也不会承认。
看着楚云洲相怒又怒不起来的样子,楚雨凉赶紧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下,“爹,你先别急,这事还需认真查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到底实情是怎么一回事,好好查查不就行了吗?”
楚云洲鼻孔直喷粗气,抓紧扶手恨道,“可恶!实在是可恶至极!”不管是谁,他若查出来,一定不会轻饶他!
楚雨凉也气,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他是一家之主,有人胆敢在他眼皮下下毒,甚至要毒害的人是他,可见这下毒之人不仅心肠歹毒、且胆子极大,甚至还有可能就是这府中的某个人,这种情况下,他要不气才怪。
可再气也得保持几分理智,否则一旦失去冷静,更容易出事。
搞不好对方这会儿正盯着他们呢!
“爹,这事让我来处理吧。”
“不——”楚云洲摇头。
“爹,你要相信我,我想我一定能够替你找出那个人的。你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做,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就信我一次,把这事交给我来处理。”楚雨凉打断他拒绝的话,认真的说道,“你也别跟我谈什么‘妇人之见’,你别忘了我写的兵法,你觉得那是一般妇人能想得出来的?”
楚云洲面色沉凝起来。片刻后,他皱眉看着身前为他分忧的女儿,“可是凉儿,你现在是已嫁之身,要你为爹出头,那王爷。”他目光意有所指的朝楚雨凉身后抬了抬。
“。”楚雨凉嘴角忍不住狠狠一抽,朝身后看去,只见某个男人顶着张冷脸,比便秘还难看。她抿了抿唇,忍着笑走了过去,抱着男人的胳膊摇了摇,然后对楚云洲说道,“爹,王爷深明大义,岂是那种迂腐小气之人能比的?您这边出了事,王爷和我肯定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语末,她低头对着晏鸿煊冷硬的侧脸露出一抹温柔的笑,“王爷夫君,你说我说得对吗?”
“你?!”晏鸿煊暗自磨着后牙槽,不是一般的火大。要不是这里还有人在,他现在真恨不得把这女人给狠狠的痛打一顿。
这家都不像个家,各个满腹心机,且没有一个人善待她,她居然还要留在楚府,且不说这不合规矩,就单凭这里每个人的态度,他就不赞成她留下。谁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冒然在此,岂不是自找麻烦?
她若是远嫁,他还会陪她在娘家多待一阵子,可这夫家和娘家仅隔几条街,这样待在娘家里有何意思?
这女人,就是个爱找事的!不仅她自己爱找事,还要把他给拉下水。他若不同意,就成了她口中迂腐小气的人。这是何道理?
见他不肯点头,楚雨凉忍不住对他皱眉挤眼,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哄道,“鸿煊。你就答应吧,虽说我也不想留下来,可我们这会儿走也太不仁义了,你也瞧见了,人家是躲在背后做烂事,就我爹这种大老粗、臭爷们的性子,打仗是没问题,可跟小人较量还差得远呢,我怕我们不管他,他哪天死在府中都不知道。”
晏鸿煊神色稍稍好转,只为她改口的称呼消了一些怒气,不过最她自作主张依旧很是不满,“你给本王等着,看本王如何收拾你!”
楚雨凉汗滴滴的,这才真是赤果果的威胁。
抹着冷汗,她抬起头朝楚云洲看了过去,正色的说道,“爹,趁着现在我有几句心里话要说。”
楚云洲抬了抬冷硬的下颚,“有何话直说无妨。”
“爹,恕女儿直言,这楚家的家风实在歪得不像样子。我想不光是我,您自己应该也感觉得到。以前是韩娇当家,可你也看到了韩娇的为人,就她这样的女人在楚家掌家十多年,你觉得这家里的风气会好吗?在别人眼中,楚家或许是名门大家,可在我看来,这楚家歪风邪气从根上就没长好,简直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楚云洲瞬间拉长了脸。
“你别打岔。”楚雨凉抬手制止了他的不满,“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我就不信在这个家中你觉得很自豪、很满足、很幸福。你看看你,还一家之主呢,结果有几个人把你放在眼中的?”
楚云洲被她反驳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顿时还焉了气。
将他所有的反应收入眼中,楚雨凉继续说道,“你要再任由这样的风气下去,就算你楚将军有再大的能耐,你一个人也抗不下来,早晚有一天楚家会毁在你的无视之下。要光宗耀祖、要让楚家世代荣昌,仅靠你楚将军的功名战赫是维持不了多久的,还需要整个家族的人齐心协力、团结友好才行。心正人则正,人正家则正,没有一个好的思想观念,只知道享受荣华富贵和自私自利,爹,你相信这样的家族会繁荣吗?家和国是一个道理,你两朝为官,也应该知道一些治国的道理,怎么在面对家中的事就一直束手无措呢?”
“嗯。”楚云洲开始沉默不言,良久之后才从喉间溢出一个音调。
“爹,我无意要指责你什么,你听得就听,听不得就当我说的是废话。说实话,我是恨这个家,可是看着你的面上,我又希望这个家能好好的,你的荣耀也是我需要依赖的,我也自私,自然就不想看着这个家没落。”
“嗯。”
“我的话说完了。”
“嗯?”楚云洲突然抬头,不满的瞪了过去,“这就完了?”
楚雨凉摊手,“是啊,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楚云洲怒,“你还没告诉为父要如何做呢!”
楚雨凉抿嘴闷笑了一声,“我说你这老头儿,还真是一点都不开窍,要如何做也得你发令啊,难道我还能指使你不成?”
楚云洲再次严肃的沉默起来。
楚雨凉也没逼他,安静的等着他思考。
良久,楚云洲从沉默中走出,指着地上叫洪安的年轻人朝楚雨凉问道,“凉儿,你说他和那个叫月儿的丫鬟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