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寒冷意令他猛然一个激灵如同坠入冬日冰河,冻得思绪中断,过了一两秒,周围的纷乱嘈杂,才由失神前的一刻延续过来。
“对唔住,对唔住,先生,我真不是故意的。”
“点做事慨?叫经理出嚟!”,身旁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将侍应生拽起,他直觉抹了抹自己脸上冰冷的水,一时之间,似乎还陷在那股征愣的失序之中。
一个穿着极为体面的中年男人安抚地开口,“别紧张,小事吖嘛。“
经理注意到此处的不妥,连忙奔来,能与葛新一起的,估计都是大人物,心中发苦,”葛生,唔好意思,新人不小心,这位先生的衫,让我们赔吧,我即刻叫人拿件新的来换,另外赠送我们酒店贵宾卡,“
”天雄,你睇这样好吗?“,葛新看着面前脸色略为阴沉的男人,突然拿不准他的情绪,照理说,虽有冒犯,但其实算不上是大事,一个大社团坐馆,不至于这点度量也无,况且这几年,东星乌鸦残暴神经质的风评早已淡化不少。
男人抬起双眼,视线在面前几人身上来回,努力不让面色显露此刻心中的惊涛骇浪。
”陈,没事吧?“,金发男人微微皱皱眉,察觉了一丝不同寻常。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有些透明的水渍和碎冰,一开口,声音是无法完全正常的暗哑。
”没事,我换件衫。“
“先生,请随我来,衬衫马上给你准备,原先的我们照价赔偿,......“
注意力无法消化经理的絮叨,踩上奢华厚重的地毯,有种不真实的虚浮和飘渺,记忆,究竟是更完整了,又或者是更混乱?
”今天是几月几日?“,他突然开口,酒店经理递过新衬衫的手略略一顿,”呃......十一月二十二,“
“几年?”
“二零零叁年,那个........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经理心中一惊,不至于吧?不小心被泼了一杯冰水罢了。
他挥挥手,让那人离开贵宾休息室,重新用冷水洗了洗脸,高速运转的脑子渐渐冷静些,自己曾在这段时空,又不知道一切是否真实,那一世,他选择放开她,江湖命途,两人再无交集,紧紧绷着的双臂撑在大理石洗手台边,试图稳住这微微晕眩,无数疑问此刻如海啸袭来,却没有答案。
阿姆斯特丹的一刻,他终于醒觉,为何会遗忘她?又为何会在清醒的瞬间被抛至未来继续这命运的轨迹?
2003年。
手中汩汩流淌的温热触感在坠落瞬间令他心痛如绞,不过眨眼,又被抛至一个无法触及的时空。愤怒涌上心间,不愿再克制,他一拳猛击在镜上,无数裂纹,仿佛也将那张脸分割成无数映像。
此时此刻,他甚至不再确定这是否真是一场有针对性的玩笑,又或者,自己只是个落入时空乱流的迷途浪人,注定一次次穿梭追寻。
哪一个自己是幻影,而哪一个她是真实?如今,他已经分辨不清。
关于这一世的记忆定格在上次,自己已坐馆东星社数年。
今日与葛新之约,在深秋的文华东方酒店,刚才在场的人除了葛新,古惑伦,推开侍应生的保镳乐仔,还有一个葛新介绍的鬼佬,然而那人他却绝不陌生,竟是爱德恩,德雍。
命运的丝线,错综交会,如同孩童手中玩弄的皮筋,不断地拉扯出变换莫测的图样,只是游戏,没有好恶,没有情绪,却又无比残酷。
心中是疯一般的胶着,然而荷兰的一秒,此刻早已遥不可及,任凭再心焦,也不会有答案。
颓然坐倒,他捂住了自己的脸,那份无力感,和当时知道曾经有个生命在无知无觉时悄悄流逝一样,如何对命运咆哮怒吼,最终只是奈何。
他奢望奇迹,而一声压抑的惊呼突然在房中一侧响起,似曾相似的直觉,令他猛然抬起双眼,那个女人穿着精致华美的礼服,一只手捂在胸前,似乎被吓到了。
长发未变,圆圆大眼中除了惊讶,还闪过一丝疑惑,最后又是不敢置信,“你......系.....”
1996年,那声再见之后,算算两人已有近七年未见,她似乎成熟了一些,眉间的气质,和当初被绑时的无措无助不同,倒是与在荷兰相遇的她有了相似。几年间,并非全然没有她的消息,毕竟渐渐成了影视红星,只不过从未刻意去探听,在这座拥挤的城市里,竟也一次都没有如此刻这般偶然相遇。
面前的她是她,仿佛又不是她,像是彼岸的一个投射,看似接近,其实遥不可及。
男人的双眼通红,紧紧盯着她,那神色原该令人恐惧的,却令她想起那段刻意不去回想的叁日,在西贡最后一夜,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如同一头受伤的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