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坐着纳鞋底的妇人也站起身走了过来。
大伯娘不由笑道:“看不起我们乡下的,你们倒也不是帝京的,真要打架当谁怕呢。”
顾焕没想到爹娘会过来看他,再看看几个弟妹了,进来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本就因自己此时的窘境而心下难堪,此时见状,唯恐家人吃亏,忙笑拦着道:“婶子,我娘也没说您难听的,怎么就说到动手了?待会儿小子给您买包茶叶来,消消火先。”
妇人嘲笑一声:“你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
大伯娘却气红了双眼,自家小霸王一般的儿子竟被人磋磨地这般怕事了,这事绝对不能忍。
“你个没出息的小崽子,怕她什么?”她说着便要上前。
同样不想找事的大伯忙拉住媳妇,好声道:“走走走,咱还得给梨梨买些添妆。”
本意出来逛逛,弄出事别管受不受伤到最后都不愉快。
顾秀梨也走前来劝道:“娘,咱们进城去吧。”
妇人拍拍手哼笑道:“还不服气啊,想去衙门里走一圈你就过来打。”
“你”,大伯母被丈夫一劝,脑子也清醒下来,这里不比村子,打一架顶多是找族长评评理,闹不好还得被讹钱。
她本就想趁势放下,哪想这妇人竟如此嚣张。
一股怒火就要强压不住,只见儿子转过身来低声道:“娘,别为这事儿坏了心情,真要打起来,弄毁我的水车儿子哭都没地方哭。再说,这家人在这里有七八处院子出租,听说跟这边的巡城校尉也都很熟,到时候吃亏的肯定是咱们了。”
闻此,大伯母长长嘘一口气,说道:“你快点做那什么水车,我们进城去了。”
顾焕点头,“你们快去吧。”
自从被雷家的人揍过一顿,他就明白,有些气是少不得要忍的。而这种市井妇人,更是没必要与之生气。
又说两句,一家人便转身离开了这处院子。
顾明月走在最后,从包袱里掏出一包炸鱼递给顾焕,道:“焕大哥,你没吃早饭吧?”
顾焕闻言不由笑了,心中暖暖的,揉揉小丫头的脑袋,笑道:“还是你细心,对了翩翩,我这个摇柄水车做的非常成功,咱们今天到了村里就试试效果。”
“好啊”,顾明月刚才已经细细打量过那架水车,心里早就为顾焕能把许多小零件打磨得那样光滑而惊叹。
顾焕脸上难掩自豪,挥挥手中纸包道:“快去城里玩吧,我也得加紧做了,不然今天可做不好。”
…
顾氏落后两步等着女儿,待她走近便低声问道:“又偷偷和你焕大哥说什么呢?”
娘不会是以为她又找事了吧?顾明月想着不由吐吐舌头,道:“我能说什么呢,只不过给焕大哥一包炸鱼吃。”
顾氏轻轻戳了戳女儿的额头,说道:“就你鬼灵精,这次可把你大伯娘气得不轻,也不知心里怨没怨我们家。不过啊,你焕大哥回家后可少不得一场排头吃了。”
顾明月笑道:“不会,焕大哥的水车做的可好了,到时肯定会有很多人找他来做的,大伯娘有再多气也会消的。”
顾氏微皱眉,想起刚才在那院子里所见的那架样子奇特的水车,道:“那就是你和焕子商量几天出来的水车?又是长管子又是小匣子的,能不能抽出水来还两说呢。”
顾明月听得好笑,却也不反驳,只道:“到时候娘就知道了。”
顾攀牵着儿子走在妻女前面,听此言,稍缓步伐也说道:“别说,我看着挺靠谱的,那管子看着还是能加长的,也不知焕子用什么方法把那些东西做的那样光滑。”
顾明月道:“应该是用了什么树胶漆吧。”
顾熠仰着脸问道:“那这样舀出来的水还能喝吗?”
“没问题,那些树胶漆干了就不会和水融合,也没什么有害物质。”顾明月想了想道。
“什么是有害物质?”顾熠问道。
牵住弟弟的另一只手,顾明月揉揉他的脑袋,说道:“就是不好的东西。”
顾熠恍然大悟,松开父亲的手和姐姐走在一处,就指着周围的景物叽叽呱呱问起来。
顾攀落后两步,携住妻子的手,看着前面的一对儿女,憨厚的脸上满是笑意。
一行人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进了城。
大伯娘的情绪很快就缓下来,走进城内,沿街看到什么金银铺子便定要带着两个女儿拐进去看看,以期货比三家,买到价廉又精美的银镯子金坠子。
顾明月一家今天进城来本就只是想逛逛,于是便也不疾不徐地跟着他们一个铺子一个铺子的转。
因一进城门不上多远,大路的两边就有吃食摊子,身旁挑着担子的货郎更是来往不断,顾熠深感满足,拉着姐姐不一会儿就买了许多小玩意儿。
弟弟这么高兴,顾明月的心情也很好,偶尔地也帮他付一两回钱。
顾秀梨自觉年长,跟着母亲转过金银铺子出来,听到有货郎挑着担子吆喝炸果子卖,便叫住人买了两包,一包给顾明月姐弟吃,一包自己姐妹吃。
这一番下来,众人脸上都是笑意。
大伯娘更是满意,就在刚才的店铺里,她只花一两八钱银子就给大女儿买了一对成色好样式又精美的银镯子并一对扇样的金坠子,最后还让掌柜地搭了一双铜浇的簇花簪子。
从店铺里出来,她还在和顾氏谈论着刚才这场交易,直觉这一两八钱银子花得太值。
顾秀梨给妹妹拿出几个炸果子,就捧着纸包让走在后面的几个长辈吃。
大伯摆手不要,大伯娘和顾氏倒是一人拿了一个。
顾攀这边,早就有自己女儿送到嘴边了。
“一对银镯子会不会太少了?”大伯娘吃着炸果子,跟顾氏道:“若不然再添一支银簪吧。”
顾氏笑道:“确实有些薄,前面的金银铺子看着还不少,我们再去看看也不妨。”
走在不远处的大伯这时转过头道:“前面那不是一家挺大的杂货铺,咱们进去看看,不是还没给闺女置办梳妆镜?”
说着几个大人都朝那杂货铺走去。
顾秀梨姐妹也跟着过去了。
顾熠扯扯姐姐的手,道:“姐姐,铺子里太没意思,那边有吹糖人儿的。”
顾明月看过去,那里正是主路往南拐的一个大拐弯处,聚集了好些小摊子,吹糖人儿的炸果子的买各色炒瓜子果脯的,很是热闹,也就点头答应。
顾秀水转头看见他们姐弟没跟上来,便问道:“翩翩,熠儿,你们干什么呢?”
顾明月道:“去那边买些零食。”
顾秀水刚才也看到了那边的各色零食摊子,只不过不好意思说罢了,此时便眼睛一亮道:“我也去。”
姐弟三人结伴过去,先给顾熠买了一个梅花鹿的糖人儿,又在其摊子上买许多零食才结伴回去。
因有一家炸得金黄鹌鹑的,顾明月吃着味道鲜香外焦里嫩,便多买了些,让摊主拿油纸包成四五份,付过钱三人就一起朝不远处的杂货铺子而去。
顾秀水捧着一包炸鹌鹑吃得眯眼,问道:“翩翩,你买这么多干什么,冷掉恐怕就不好吃了。”
顾明月说道:“都快中午了,爹娘他们肯定饿了。”
顾秀水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在杂货铺里,大伯娘除了买下一个径十六寸的好铜镜,又买了不少零碎的东西。
接过侄女买来的热腾腾炸鹌鹑,大伯看看天上的太阳,说道:“不早了,前面有饭馆咱们先去吃饭。”
没走多远,就有一家饭馆在望。
这是一家主做馄饨的饭馆,另有几道招牌小菜。
一行人找了张大桌子坐下,大伯拦在二弟前面点了几大碗馄饨,又点下三道小菜,另要一壶高粱酒一壶米酒过来。
大伯素知二弟的性子,兄弟之间他都是宁可多吃些亏的,现在焕子在帝京这些日子的花销都是他出的,因此点过菜便直接起身去柜台处和掌柜的会了帐。
大伯娘虽知这一顿得吃下去好些钱,心里却也明白,并没有多少抱怨。
大哥把菜都点了,顾攀觉得自家四口人也不能白吃,进店时见隔壁就是一家卤肉店,他便过去称了两斤卤牛肉。
大伯大伯娘见他出去一会儿就提着一包卤牛肉过来,都不由地责备道:“这一桌子菜就够吃了,你还出去乱花什么钱。”
顾攀呵呵笑道:“吃不完带回家给咱娘吃。”
饭桌上的气氛一片良好,在饭菜上来之前便每人夹了块牛肉吃。
不移时,三大盘小菜和馄饨也先后上来。
顾明月本就吃了一个炸鹌鹑,这家馄饨做的虽然很地道,但她吃着却有些不足,只吃了半碗就放下筷子。
顾氏坐在她的旁边,看见女儿早早放了筷子,心知这丫头现在吃食上挑得很,便说道:“多少再吃点,等会儿去南街闹市看杂耍还得走好一程子路呢。”
一上午逛下来,大伯娘也零零碎碎地买齐了给大闺女的添妆,其他的应客果子酒水在镇里买就行了,因此众人便商量着去南街的闹市那里瞧会儿杂耍。
顾明月知道母亲是担心她饿着自己,笑道:“我一路上跟着熠儿吃了好多东西呢,已经很饱了。”
顾氏也不便再多说,倒显得自家女儿多娇气似的。
吃过饭一大家子人找间茶寮略作歇息,便动身去了南街的闹市。
虽是中午,这边却还是热闹的很。
演猴戏钻火圈的,耍蟒逗八哥跟观众问好的,不一而足。
顾熠高兴地满眼放光,窜过来跑过去,跟着众人一起拍手叫好,时不时还给人扔过去十几枚铜钱。
顾明月唯恐一错眼不见了弟弟,只好紧跟着他,心中却是无奈又微涩,前世她竟根本就不知道弟弟也是这么活泼调皮的。
顾攀夫妻两个同样担心一对儿女,也在后面紧跟着。
看了有大半个时辰,顾熠才兴尽地对姐姐道:“姐姐,咱们找爹娘去吧。”
顾明月好笑道:“你还记着爹娘啊。”
顾熠嘿嘿一笑,“再不回去就晚了。”
姐弟两个说着便穿过人群往回走,一转头便看见爹娘就在不远处站着,两人都不由地笑了。
顾氏道:“看够了?”
顾熠点头,跑过去拉住母亲的手便唧唧喳喳指手画脚地说那蟒如何如何粗又如何如何听话,跳火圈的小哥儿又如何如何厉害。
顾攀过来牵住女儿的手,一家人便逆着人流往回走。
远远地就见大伯一家正坐在闹市口的茶棚子里等着。
人群里便在这时轰然而动,呵骂声一时间盖过了原本的热闹。
顾明月刚转过身,便有一个影子噗通一声落在前面不远处,重重地闷砸在结实的地面上。
紧跟着两个大汉拨开人群走出来,再次一脚把揣那个蜷着身体在地上抽搐的人踢出去老远。
“偷到我们家夫人身上来了,找死呢。”尖细的骂声响起,随即便有三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四个衣着相同的大汉,呈半圆之势为这三人隔开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