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太太听罢便忙叫进来,一边还跟并坐在下首几案边的儿子儿媳道:“据说还是个未及笄的丫头,竟有一手好绣技,我昨儿听说了就想着怎么才好见见,看是怎样一个钟灵毓秀的丫头。”
秦侍郎笑道:“娘想见派人接过来就是了。”
秦老太太摆摆手,说道:“咱们就算比那些小门小户多些体面,也不能就这样呼之即来,太不尊重人。”
秦氏夫妇下首一个几案边单独坐着个容貌端庄美丽的妇人,这是秦府二老爷之妻,二老爷两年前去外地做知府,她便从旁边府里搬到老太太院子里来同住。
秦二太太一向会说话哄老太太高兴,这时便道:“我们都知道老太太菩萨的心肠,总能先为别人想到不容易的地方。依儿媳看,咱们院子里聚会时,设个帖子请她来岂不好?”
老太太摇头,“我想着,寿辰之后,请那姑娘和她母亲一起过来坐坐才有话说。”
说话间又问:“这秦荣还没进来?”
秦管事忙一步跨出来,跪下磕个头道:“小人见过老夫人,老爷太太,二太太。”
老太太便说道:“起来吧,给他拿个凳子坐下。”
秦荣谢了,挨着凳子边坐下后,便一五一十回起老太太的话来。
说来说去都是农家破落户的事,老太太听得津津有味,殊不知其他人却不怎么爱听。
因为今天是秦侍郎休沐的日子,一家人都过来陪老太太一起吃。秦侍郎的两个生了女儿的妾带着一两岁的女儿,和一个怀孕了四五个月的妾都被安置在右边坐着。
听到老太太一直在问秦管事那家人收到礼物都怎么说,农家里都有什么事,这边三个妾都有些不耐烦。
秦管事却一一细回,没话的地方也想出些话。
老太太听说人家还让捎了几篮子瓜果和仙桃来,忙命人去洗。
秦管事这边又把用帕子包着的几块香皂呈上去,说道:“这是顾姑娘自个儿做的,让我带来给姐姐们洗脸用。”
老太太跟前最得意的大丫头倚竹忙笑着接下,打开看到三四种颜色不一的皂块儿,有两三块儿中还杂着花瓣,赞叹着捧到老太太跟前,说道:“老夫人,您闻闻,这香味真细腻,我们府里做的也比不上呢。”
老太太果真轻轻一闻,点头笑道:“是比你们用的强,这姑娘真是心思灵巧,既给你们的,就收起来使用吧。”
倚竹施礼应是,其他几个大丫头也起哄打趣。
底下秦二太太也站起身,打趣着过去要来一块,看过后一样的夸赞,心中却有些不屑一顾。
秦大太太一直微笑看着说笑的众人,轻易不插言。
说话间,几个小丫头端着清洗干净的桃子,切成小块的甜瓜送了上来。
清甜的果香立即充盈在室内,老太太点头道:“好好,光看这瓜果,便可看出这是一个积善之家。”
众人心里都觉好笑,却附和老人家的说法。
秦氏夫妇面前的果盘上恰好放着那颗双胞儿的桃子。
听着母亲的话,再闻着果盘里的清甜果香,秦侍郎觉得胃口不错,拂了袖子便想拿个桃子尝尝,正好把双胞儿桃拿起来。
看到是两个长在一起的粉白桃子,秦侍郎心中一动,转手递给旁边的妻子道:“倩娘,来,你吃这个。”
秦大太太几乎立刻会意,脸上虽有羞红,眼中却带着苦涩,她接过来,低声道:“谢谢夫君。”
秦侍郎底下的手拍拍她的膝头,更压低声音道:“快吃,明年给我生一对双胞胎。”
秦大太太不由嗔他一眼,心中却比蜜还甜。
上首老太太笑道:“你们两口子说什么悄悄话儿呢?”看见大儿媳手中的桃子,她奇道:“这桃子长得好,倩娘,由儿巴巴地给你,快吃了吧,来年给我家生一双大胖小子。”
三个妾听见脸色微变,却又不得不强扯笑容应对。
秦二太太虽然笑着,心里也不舒服,她的夫君一走两年多,来信里说年前那跟过去伺候的妾生了个大胖小子,喜得老太太大半个月都把这事挂在嘴边,甚至把那妾抬成贵妾,只等夫君一回来就去衙门里办文书。
而这大嫂呢,虽则进门十七八年没半点动静,但大哥却对她极为体贴,便是妾一个个地往府里抬,那也是为了快点香火有靠。
这夫妻两个整日里浓情蜜意,她每每看见就觉得心头发恨。
这时便掩着嘴唇笑道:“老太太您真是求孙心切,说不得大哥和您也是一个想法呢。这是大哥体贴大嫂,依我说不如竟把这双胞的桃儿给陆姨娘吃更稳准些。”
这话一出,老太太脸色微沉,道:“就你话多”,其余的却没再多说,老二对不起二媳妇她清楚,出去做官扔她在家守活寡一般,对这个二媳妇,她一向宽容些的。
当初老二去外面做官,她便劝过带这媳妇过去,然而那别性子却因为他曾看中的丫头被二媳妇弄出去配了小厮,对他媳妇就一直冷冷淡淡的,在家时也是非初一十五不进二媳妇的院子。
老太太苦劝不听,又恐硬塞着二媳妇过去,两口子在外面弄事,便同意留二媳妇在家。
可两年多,这二媳妇对她也孝顺,也守礼,就是总看不惯老大家的。
得亏老大家的好性儿,总不与她计较,这才少许多口角。
这次秦大太太同样只是看了秦二太太一人,没说什么,只低头轻轻咬下一口桃子。
陆姨娘却在这时似玩笑道:“老爷心里总是只有太太,奴也想吃那双胞的桃儿,这一胎给老爷生一双儿子呢。”
秦大太太握着桃子的手顿了顿,片刻后继续若无其事的缓缓拒绝。
秦侍郎却将妻子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疼惜,不由就怒声道:“你的规矩呢,谁教你如此说话?”
“老爷”,陆姨娘被这怒声怒气吓得身子一抖,眼中含泪道:“奴就是开个玩笑。”
“老太太跟前别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秦侍郎斥声。
两个庶女也被严厉的父亲吓得不敢大声呼吸。
老太太招手让两个鹌鹑一般的孙女儿过来,训斥儿子道:“好了好了,她怀着身子,你少说两句。”
秦侍郎敛容,拱手应是。
花厅内的气氛一时凝滞。
丫鬟下人们都不敢再取笑。
秦管事的娘子同一些有体面的丫头都分了瓜果吃,她那口子刚才已经回完了话下去,厅中这般气氛,又这事是他带来的桃子惹得,荣娘子免不了开口活跃气氛。
“听我那口子说,这双胞的桃儿还是顾家姑娘特地给摘的,就是想让主子们见了高兴呢。”她笑道,“若是让顾姑娘知道咱们为争这桃儿恼了,她心里必要不安的。”
老太太不由得笑道:“听听,你们都几十岁的人来,就不怕人家小姑娘听说笑话。”
众人也都笑了,这事看似一笑而过。
秦二太太回到房中,对镜而照,里面的容颜依旧娇嫩,可是她的夫君却为了一个贱婢将她冷置这么久,而那一个不能生蛋的母鸡却凭什么有一个爱她体贴她为她着想的夫君。
闭目想起夫君秦二郎,那个言语温柔,行止儒雅,清俊出尘的男人,秦二太太不由抬手抱住双肩,眼角流下一行苦涩的眼泪。
他们也曾有浓情蜜意对镜画眉啊,怎么就因为一个媚主的丫头离了心呢?
被秦二太太嫉妒的秦大太太也在流泪,不过她的身边有一个坚实的臂膀。
“我们还年轻,只要好生调理,总会有子的”,秦由轻抚着妻子微颤的肩头,安慰道:“你却不许哭了,说不得现在孩子已经来了,小心以后生个小哭包出来。”
秦大太太捶他一下子,哽咽道:“夫君,进门十八年却不能为你生子,我心里实在…”
她说着又开始落泪。
秦由笑道:“我早就说不在乎,你把心放宽才好,总归是以后老了有人孝顺咱们,或者我命里无儿,咱们就从二郎家过继一个来。”
秦大太太忙捂住他的嘴,斥道:“你别胡说,她们几个,总有一个能为我们家传下香火。”
“夫人说的是”,秦由搂她在怀。
秦大太太叹口气,说道:“总归是我们夫妻自私,若不是来我们家做妾,她们说不定也能找到情意相投之人。”
想到那几个妾,秦由并没有半点同情愧疚之心,“当初进府之前,我们言明过只为求子,她们也都收了银子心甘情愿来的,便是今日谁后悔的要走我们不也不拦着?她们有自主的权利,你别愧心”
秦大太太点头,心中到底有些不舒服,神情依旧有些郁郁。
秦由知道她性子软和,万事都以旁人为先,便又劝道:“你当天下所有的夫妻都如你我这般?升斗小民有了钱也是想要置上一妾的,像我这般只爱一人的男人可不好碰上。那几个女人就不来咱们府上做妾,在外生活也未必幸福,否则又怎会因为银子到我们府上?”
秦大太太微微一笑,看上去这才好些。心里却在叹,人难道真得不能求个十全十美吗?她有幸遇到个有情人,却这般子嗣艰难,不得不与他打点娶妾事宜,虽他从未变过心思,如今这样境况却到底多许多人煎熬。
只愿上帝垂怜,让她生下孩子,这个家的圆满幸福才能更长远的维持下去。
两人正说话时,外面有人请示道:“老爷,小丫头来回说陆姨娘动了胎气,请您过去看看。”
秦侍郎皱眉,这几个妾,陆姨娘是最不安分的,进府前他亲自看过的,不想却走了眼,这女人怀上身子之后就做起妖儿来。
就算他对自己的妻子没有感情,也不会任由姨娘兴风作雨威胁嫡妻地位,更何况他和妻子感情极深,因此便道:“打发人去请太医,让婆子好生调养着。”
来人却不离开,竟跪下大声道:“求老爷去看看吧,姨娘回去后把吃过的东西全都吐了,奴婢来之前婆子已经煎了安胎药让姨娘用了,可姨娘还不是不安稳,老爷看在小少爷面上去看一看吧。”
秦由大怒,不等这丫头说完,便让人把她拉了出去。
秦大太太拍拍他,说道:“去看看吧,万一真有事,也不好。”
秦由道:“不用管,孩子还未生出来她就这样兴头,真生个儿子还不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秦大太太站起身拉住他,笑道:“真要作也是作我,她可不敢作你,走吧,去看看。”
两个大丫鬟听见如此,便掀帘子命小丫头们准备伞来,一个还笑道:“咱们老爷太太跟别府里的都不一样,该太太吃醋的地方都被老爷替着吃了。”
秦大太太闻言笑着呸了声,又说了两句,主仆几人才出了院子向陆姨娘所居的院子而去。
这时的顾家村也充满了欢声笑语。
见识到了摇柄水车的方便,又得知顾焕的下一辆水车要做出来至少还得三四天,村人们一致商量后决定,请顾焕把村里的水车移到村外面田中的水井中去。
至于先移到哪块地的井里,顾概依照老规矩让大家抽签。
顾家村的田地主要分布在东南、北、西北三个大方向上,东南地多属于郑姓人,村北之地多属于顾姓人,西北地多属于林姓人。
虽然有那么几家例外的,但大家一致同意由三姓推代表出来抽签,结果是郑姓人抽到了第一的签。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找到顾焕,请他去移水车。
彼时顾焕正在打磨内部的一个零件,顾灼和林弘两人在帮忙做抠衔接竹管的扣。
顾概把村人决定说明,顾焕便放下手上的活儿去移水车,这次他特地让人在旁边看着,边顺边说明。
顺水车很简单,顾焕现在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八个来忙,可没闲工夫一趟又一趟地帮着顺水车。
不过一刻钟,地头井里便涌出清亮的水来,然后顺着郑家人紧急挖出的垄沟汩汩流到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