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作孽啊。
顾明月过来的时候,顾秀萍已经喝完一碗面汤,眼泡浮肿,呆坐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
好几个近门的女孩子都坐在旁边低声劝着她。
顾明月张口欲言,却不知用什么话来劝慰。
女孩子们见她进来,纷纷起身让开,没人再说话,房间里沉闷的压抑。
“小萍,你身体怎么样”,顾明月走上前,摸了摸她枯燥的头发,轻声道:“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们。”
顾秀萍默默点头,眼眶里一下子毫无声息地流出两行眼泪。
顾明月不会劝导人,因为她经历过失去亲人的那种伤痛,这种时候,任何言语都不具有抚平伤口的力量。
“翩翩姐,我想学你教给大家的那些针法,可以吗?”顾秀萍擦了擦眼泪,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当初这事都是因为她那个姐姐才闹起来的,顾秀萍不仅没那个脸进二叔家的大门也没脸学。
可是现在她才明白,一个女子只有自己能挣钱,才能活得好。
顾明月看了这个堂妹片刻,点头:“等你修养好了,就去我家跟我学吧。”
在奶奶的房间陪了顾秀萍大半上午,看着她吃过午饭睡下,顾明月才起身回家。
错对门三叔家还在吵嚷,顾三婶儿娘家吴家的两个兄弟和父母都被叫了过来,双方正在争论休妻一事。
顾明月站在自家门口,听着那边传出来的争辩声,觉得心底一阵发凉。
大庸朝的女子,地位并不那么低下,然而却依然有很多家庭,更加看重儿子,大部分的人家也都会给予女儿相对的好,因为女儿成家后,可以成为儿子的一个助力。
顾家村就是这样,刻苦女儿的人家除了郑家之外就没有。
顾明月一直为自己生在大庸朝而感到幸运,这里可比爸爸妈妈那里的古代好多了,女子可以自由出门自己选婿还不用缠足不用严守男女大防。
然而听着吴家人口口声声的“不过没看好孩子,死了一个女儿,我们家闺女可是给你们顾家生养了一个儿子,那不还有两个女儿吗?至于要休了我吴家的闺女?”
顾明月才发现,女子的自由有多薄弱。
苦笑着摇摇头,顾明月正要回家,就见顾焕满脸忿色地从三叔家出来。
“站在这儿干什么,别听吴家人乱放屁”,看见顾明月站在家门口,顾焕顿时粗声粗气道,“快回家去。”
“怎么样?”顾明月问道,脚下却动也没动。
顾焕走过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灿儿抱着那女人不撒手,吴家的人还说,错不在那女人,要不是三叔不往家拿钱几天几天地不回家,孩子也不会没东西吃饿死。我看,也就这样了。”
他心里没有多少感伤,就是气得不行。
经过顾吴两家一天一夜的争辩,顾三婶儿终是没有被休走,可顾老太太一定要给她个教训,让顾概请出族鞭,亲手结结实实地抽了她二十鞭子。
回到家后,顾老太太就跟顾柏和顾攀商量道:“萍萍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我这身子再拖个五六年也没什么大问题,那时候萍萍也及笄该出嫁了,倒不用你们兄弟两个操什么心。”
然后对顾攀道:“以后孩子吃住在你大哥家,你就每个月给二百文钱做衣钱。等以后她出嫁了,让她孝顺你们兄弟两个。”
“娘,你说这些不就见外了吗?”顾攀说道,“我往后每个月都送五百文钱过来,有多的你就攒着给孩子当嫁妆。”
顾柏也道:“她一个丫头片子能吃多少,我每个月也给您二百文,您一起存着。”
顾老太太点头,想起三儿子便叹息不止:“这个老三,我只是替他愁啊。灿儿跟着那毒妇,长大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儿子现在就是顾三婶儿的命根子,老太太是根本不可能要过来的。
顾柏和顾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无言间,顾森满脸憔悴地来到了母亲房中。
“娘”,他一进门就双膝跪地,老太太虽然心疼,却并没有叫起,只问道:“有啥事?”
这个儿子是顾老太太最疼爱的,没想到就他不成器,连自家的娃都养不好。
顾森咚咚咳了三个响头,才直起身子道:“儿子要出门经商,走之前,我会先到县衙改户籍。还有我手头本钱不够,想要跟娘借一些。”
现在大孙子都知道孝顺了,每个月都塞给她钱,让她自个儿想吃啥就买啥,顾老太太手里当然不差钱。但是另外两个儿子都在跟前,她也不能应得太快。
先把儿子训几句,顾老太太才问:“你要成了商户,灿儿就不能参加科举了,你觉得这样值吗?”
“焕子不照样没参加科举,现在十里八村谁不知道他?”顾森扶着膝盖说道,“再说,灿儿现在都三岁了,连个大字儿都不认,也不是个念书的料。商户是低贱,但不是还有俗语说笑贫不笑娼?只要有钱了,好日子照样能过。娘,我下定决心了,这次出门也会好好干的。”
最后不仅顾老太太给了他二十两,顾柏和顾攀也一人出了二十两银子。
顾森回家收拾了两身衣服,半个字儿没有向妻子透露,当天就赶去了镇里。
太阳照常升落,村里的日子也恢复了宁静。
但现在的顾三婶儿却不怎么出门了,每次出去,她都能听到有人在背后嘲笑,以往经常会和她聊家长里短的人,一看见她便都找借口走开。
顾秀萍跟着顾老太太,家中便只剩下了抱着儿子的顾三婶,再没有人被她呼来喝去的做饭洗衣了。
偶尔想起两个女儿,顾三婶儿心里也很不好受。
她把量米用的竹筒扔了,既然不出门,就每天抱着儿子做好吃的。
至于两三天没回家的顾森,顾三婶儿一点都不担心,前段时间不就是这样,四五天才着一次家,天不亮就又走了。
现在还生着她的气,不想回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总之这日子她又带着儿子,滋滋润润地过了起来。
顾明月坐在桌边板着手指头数日子:“明天是大哥旬休之日,好长时间没去看他了,就明天吧。”
取出十几块釅茶片,做了一小竹篮巧克力,第二天顾明月便提着小篮子,悠悠哉哉地去了帝京。
顾攀这两天闲了下来,便想去镇里吕家问问,要是有镖,就过去帮几天忙,是以这天和女儿一起出发。
欧阳端换了身长衣,自然是跟着顾明月一起去帝京。
经过这些天的锤炼,欧阳端手下也有了招式,有他跟着,顾攀挺放心的。
不过送二人上船时,他还是嘱咐了不少。
“爹,我都去帝京多少次了,你不用担心”,顾明月站在船头上朝父亲挥手,“你快去我大舅家吧。”
顾攀点点头,看着船划走了走才抬步离开。
一路风顺水滑,乌篷船大半个时辰后驶进帝京西码头。
顾明月和欧阳端先后走下船来,顺着人潮进了城门。
虽然码头上的人仍然不少,但和几个月比起来还是萧条了许多。
城门内的繁华,却是依旧。
欧阳端一家逃难到这里时,帝京已经不允许穿着破烂之人进入,是以他并没有来过帝京,但是如今走在一朝首府宽阔的马路上,他却没有半点好奇惊异之色。
顾明月脚步轻松地走在前面,欧阳端手提着小篮子走在后面,转两条街绕一个弯,气势端宏的国子监就出现在目前了。
“我来提着吧”,顾明月突然停下脚步,朝欧阳端平坦手掌招了几下,“亲手带着才有诚意。”
她之所以让林弛带那么釅茶,就是想做成巧克力给炼大哥吃。到九月他下场时,顾明月还要再多做一些夹心巧克力呢。
这可是她作为妹妹的“拳拳一片”心意啊!
只是林弛没有给她带釅茶豆,不然还可以磨点咖啡,这半布袋釅茶片,给他钱他也不要,弄得顾明月也不好再提醒他带釅茶豆来。
欧阳端看了眼还有不少距离的国子监,说道:“现在还远着呢,快到了我再给你。”
“不用不用”,顾明月把小篮子从他手臂上摘下来,转过身就脚步轻快地走了。
欧阳端低头,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看来她和这个在国子监读书的哥哥关系很好。
守门侍卫进去找人,顾明月就站在大门外朝内打量。
现在刚过巳时,有不少学子都是这个时候准备出门的。他们换下学子服,一班班结伴出去外面或散心或访友或买书。
“如今主考官大人竟这么早就确定下来了:吏部的秦大人,户部的王大人,翰林院的刘大人,这三位大人学风不一,还真是让我等不知朝哪个方向着力。”三五个学子前后出来,口里讨论着几位大人的写作风格。
“方兄,难道你不知,秦大人和刘大人都有专著问世?”其中一人笑着摇头,“学堂里得到消息早的,今儿一大早就出去买大人们的书去了。”
“那我们也得快点,免得书都被买完了”,另一位学子急急忙忙说道。
还有人建议:“咱们去素雪斋吧,他们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都会印行一批往年的进士文章,顺便去看看今年的。”
正说着应试之事,忽然有人小声道:“你们瞧,那位姑娘,是谁家的妹妹?”
下一刻顾明月就感觉到好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欧阳端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
顾明月看过去,就见那些人嘻嘻而笑,拱手作礼,还有个苹果脸大声问道:“妹子,你来找谁呢?”
“我哥”,顾明月按手还礼。
“韩士乾,人家这是不想和你说太多啊”,那边响起低低的笑声,“咱们快走吧,免得人姑娘误会。”
“那姑娘你这里等着,我等告辞了”,韩士乾走时还不忘交代一声,其他同伴听着闷笑不已。
顾明月觉得这些学子有些自来熟,这时进去叫人的侍卫正领着一个人朝大门处走来,她高兴地就抬起手臂摇了两下:“大哥…”
两人又走近些许,顾明月才看出不对来,那人不是炼大哥,怎么那么像展冥呢?
放下手臂,顾明月规规矩矩地提着小篮子,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
如今再见展冥,她的心情很是平静,完全没有第一次碰见时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怎么了,不对?”欧阳端上前一步,低声问道。
顾明月点点头,对走近的侍卫道:“我大哥叫顾炼。”
侍卫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各处都没找到顾学子,听说是一早就出去购书了,展学子正巧在,便说可以带姑娘去找顾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