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去休息吧”,黄素平静说道,晃了晃已经空空的酒坛,他将另一坛打开,却直接都倒在了头上。
“少爷”,黄享福顿时吓了一跳,忙转身喊丫头:“雪晴,雪柳,都在哪呢?快过来伺候着。”
“滚”,一直很平静的黄素突然爆发,“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被这样的少爷吓得不敢近前。
赶走涌过来的下人,黄素颓然抱着酒坛坐在了墙根儿边,猛喝了一口酒,他呵呵笑道:“这样的爹娘,这样的表妹,我怎么舍得你来我家受委屈?平妻?她当妾我觉得委屈你啊。”
笑着说话,泪却先落了下来。
天亮时,黄素换了身衣服,他不去向翩翩提亲了,应该告诉她一声去的。
尽管黄素清楚,这件事最好由下人转达,但他还是想亲自去一趟,见见她。
对于他的出门,黄夫人和黄老爷都没有过问,儿子心里不痛快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出去宣泄一番或许就好了。
至于他出去一趟,是不是去找那农女,是不是会反悔,夫妻两个都不担心,大不了就娶个农家平妻来。
黄素这边却是还没出帝京,就在街道上遇见步行而来的顾攀。
“顾叔?”黄素下马,走近了问道:“翩翩也在帝京吗?”
想到或许她是在等他下聘去,黄素就觉得心口抽疼。
“没有”,顾攀摆手道,“那丫头出海去了,都快有一个月啦,炼子这不是高中了吗?家里人都来看他跨马游街的,你也出息啊,中了探花,顾叔恭喜你了。”
出海去了?黄素觉得脑子有点转不动,果然他之前的感觉是真的吗?翩翩根本也没想嫁他,那这样正好,她就不会伤心了。
“嗯,原来是这样”,黄素好一会儿才问:“安全吗?”
顾攀道:“张家带了许多护卫,还有阿端跟着,村里的林弛也能照应些,没事”,说着他从袖口掏出一封粘得严严实实地信封,“闺女走前让我在你考完给的,你看看。”
黄素接过信封,莫名觉得十分沉重。
顾攀对这信里的内容很好奇,那丫头走前一再交代一定要等黄家小子考完再给他,到底什么事这么敲时间点?
莫不是真像妻子猜得,丫头对人有意,这是写信表明心意来了?
顾攀就催促黄素打开看看,黄素苦笑,随即将信封撕开。
看完之后,他心道果然,翩翩说不想嫁他了,还说她早已有了心上人,那时候接下他的玉佩,也只是为了气心上人。
黄素却暗想,她哪里会有什么心上人,这么说,肯定是因为那次在吴府之事她心生芥蒂。为了不让他难看,才会这样说的吧。
“我闺女”,顾攀看不出黄素到底是个什么脸色,就问道:“没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吧?”
黄素吐了口气,将信纸折起来:“没什么,她是恭喜我高中的。”
顾攀点点头,转念又觉得不对,丫头那么早就能知道黄素高中?怎么不给她炼大哥也留一封恭喜高中的信?
还想再问,黄素已经告辞离开。
顾攀摇摇头不再多想,闺女没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就行,炼小子考中,明天回家祭祖,他还有的忙呢。
海风带来湿润的空气,燥热的香罗国半下午时就飘起细雨。
顾明月在欧阳端和林弛的帮助下把晾了两三天的茎草收起来,张云迁是个能不动手就不动手的大少爷,此时也只是在旁指挥着张家的下人帮忙收。
“这些茎草很像芦苇啊”,张云迁在旁边转悠,摸着下巴问道:“翩翩,你弄这么多草有什么用?”
顾明月把长长的草茎捋顺,有序地放在下人拿来的条筐中,对张云迁的问话选择性忽视。
只是,她抬头往前面客栈看了眼,墨迩一走就是三天,说当天下午过来的,却是到现在都没有影子,难道有事忙?
“下午没事,我给你们做好吃的”,收好茎草,顾明月起身拍了拍手。
“这个主意好”,张云迁忙笑着赞同,“翩翩,我给你打下手。”
张叔和刚在房间偷摸摸欣赏过绣图中打伞的过程,心情非常之好,见到一群小辈都在后院屋檐下聚集着,笑呵呵道:“翩翩丫头又要做什么好吃的?”
说着朝一旁的刘掌柜招招手:“老刘,你找几个人,弄些海鲜来,咱们今天还做烧烤吃。”
“哎,好的老爷”,刘掌柜连忙答应,前几天那种美味一想起来就容易流口水啊,尤其是在客栈做的海鲜那样无味的情况下,但他又迟疑道:“咱们没有那天用到的调味啊,老爷您还是先向翩翩小姐讨些吧。”
顾明月不等张叔和开口,便道:“这两天我们弄了许多,我让阿端回房去拿,刘掌柜这边先准备海鲜和炭火吧。”
欧阳端点点头就去拿调味料。
“那就多谢你了丫头”,张叔和笑道。
刘掌柜也连忙拱拳一礼道谢,不等他喊人来帮忙准备东西,赵宴手下就出来三四个护卫,一个个笑道:“老刘,我们来帮忙清洗海鲜。”
客栈的厨房不小,那边一伙人端盆接水洗海鲜忙得不亦乐乎,顾明月也在另一边拿出鸡蛋和油准备开始。
林弛和张云迁都进来帮忙,一群人挤进来把厨房里的香罗国厨子都赶了出去。
顾明月见到厨房还有不少的紫色浆果,再加上她之前采摘的那些酸咸浆果,应该足够了。
“翩翩,你把我们能做的活安排安排”,林弛说道,“别到时候你忙不过来。”
顾明月又找出鱿鱼,一边忙忙碌碌一边说道:“平原哥,你帮我蒸一锅大米,云迁,你帮我捡些细碎的海带。”
欧阳端拿了调味料回来,这时说道:“我做什么?”
顾明月笑道:“你挑二十几个大虾,过过热水,然后把虾壳剥了。”
淅淅沥沥的雨中,厨房里叮当忙碌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偶尔的说话声,让人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张叔和坐在屋里,心中第一次觉得该好好享受生活了。
“张老哥,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这边正想着平和息心的生活,生意场上的新秀方一清就带着两个儿子走了进来,“大老远都能闻见香味。”
与张叔和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业不同,方一清完全是靠自身能力白手起家的,虽然位居四富末尾,张叔和却很忌惮此人,更何况人家现在还搭上了朝廷的大船。
两个监生名额啊,或许对于其他户籍的人来说,只要有钱,这么两个名额就能到手,但对于商人们来说,除非你有救驾之功等让皇帝非常有好感的事才能得到。
方一清就靠那么几天的施粥便得了,这皇帝是得多缺钱啊。
张叔和内心默默吐槽,面上笑容却是非常的真诚热情,他站起身道:“方老弟,过来坐,也没做什么,都是小辈们胡闹着做的。”
“不胡闹”,方一清摇头,“就这香味,我便能知道那是不可多得美味,张老哥,你可不能躲着老弟我吃独食啊。”
张叔和拍了拍方一清的肩膀:“说起吃独食来,你吃的还少?老弟你到底是怎么给你家弄了两个监生名额的?哦对了,这跟来的是你家三儿四儿?监生名额给老大和老二了?这时候殿试结果该出了吧,也不知道你那两个儿子考上没?”
方一清儿子众多,他在发迹后就广纳小妾,每月除了三天在正妻房里留宿,其他日子都是一个屋一个屋地换,多年努力下来,如今光儿子就有十一个。
张叔和家里却只有两个小妾,张云迁下面还有一个三岁的弟弟,另有三个女儿,整体加起来也不如方一清儿子多。
这是张叔和看不顺眼方一清的另一点,此时说的话就有点小挑拨的意思,不过他认为方家的儿子们都捆起来也没他家云迁一个出息,所以心里是挺平衡的。
方一清倒是丝毫不介意这点小挑拨,摆摆手道:“那就是贵人施舍罢了,考不考得上还不是他们说了算?我倒也不在意”,说着他转头对两个儿子道:“云里,云希,许久不见你们张伯,都过来磕个头。”
张叔和笑呵呵忙扶住两个小辈说不用,心里不知道骂了几句竖子。张方两家虽然对着,但也并非不相往来,是以说到磕头张叔和就肉疼,每年方家这一块,他们就得赔上上千两的压岁钱。
方一清想蹭点美味,可眼见张叔和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握拳咳了声,方云里和方云希对视一眼,他们都这么大了,谁还好意思要吃的?
张叔和早看出来,就是不开口,好整以暇地看戏。
在方一清脸色越来越沉时,方云里终于硬着头皮道:“张伯,我们还没吃午饭,能不能叨扰一顿?”
“想吃东西了?”张叔和哈哈大笑,“你怎么不早说,都坐下吧,张伯这里的烧烤马上就上来了。”
方云里和方云希连忙道谢。
方一清已经坐了下来,能从一个白身闯到现今的身家,他靠的就是脸皮厚。
当年的方一清就是乡下镇里的一个混混,有次遇到一个女子被强贼劫掠,他当时就看出那女子穿戴不俗,然后就做下了英雄救美的决定,他成功救出女子后,自己腹部也着了一个碗大的伤口。
若不是命大,二十多年前方一清就死了,但幸而命大,他活了下来,女子对他十分感恩,在他伤愈时自然而然就嫁给了他。
这之后方一清凭着自己的大胆和闯劲,在妻子嫁妆的基础上,一步步把财富积累到如今的地步。
第一次抬了小妾时,他心里对发妻是有些愧疚的,毕竟他们之间感情不错,可是他方家就剩他一根苗,不多生几个,以后的家业怎么守?
同时那段时间他也没少听骂,妻子骂他没良心就不说了,就连坊间的一些好事者也骂他狼心狗肺。
方一清觉得有点冤枉,他不就是多娶了那么几房?也没弄个什么宠妾灭妻的事出来,是,没妻子的嫁妆他难有这份家业,可如果没有他费心劳力的经营,那点子嫁妆早就在他们家三儿出生时用光了。
现在只能叹一句: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方一清想着往事默默感叹。
刘掌柜送了十几串海鲜烧烤进来,张叔和让着方家父子:“云里云希,来尝尝。方老弟,你也尝尝,我家风儿打算回去就弄个烧烤店呢,你觉得怎么样?”
拿了串鱿鱼烧烤,方一清刚一沾嘴就知道,这生意准错不了,慢条斯理地吃完,他擦擦手道:“还行,贤侄哪里寻来的能人,做出这般有风味的东西?”
张叔和打个哈哈一笑而过,转而问道:“老弟,你家的船不是十五前头就走了?怎么却比我们还晚到香罗国?”
“哈哈,这个么,我们先去青象国走了一趟”,方一清又拿了串烤虾,浑不在意地说道。
方云里和方云希都低下头,本来是打算先去青象国一趟的,但半路被海风吹偏了路线,差点连香罗国都找不到。
张叔和也是个人精,三天前方家人一下榻热热客栈,从那狼狈样他就看出来他们是走错路了,这时问就是为了转移转移话题,毕竟走在海上,谁都避免不了被风刮偏航线的一天,范不着拿这个讥讽对方。
接下来方一清又打探起张家这次要拿什么来换紫珠,张叔和笑呵呵打太极。
正说着时,就见到外面一人披着张大油纸快速跑了过去。
人影虽跑得很快,屋里的几人都看清了过去的是谁。
“那不是菲丽雅吗?”方一清说道,继而又笑:“这姑娘长得颇具异域风情,如果不是因为隔得太远,我就把这姑娘给我家云希娶回去了。”
方一清是个非常喜欢美色的人,光看后院那二十几个小妾,就可见其眼光。儿子娶个异国美人,以后他方家的人还能长得差了?
方云希听到父亲这话,却一下子煞白了脸色,然而他却不敢说一声不。
方云里笑笑,看来父亲还是最疼他们三个的,他的妻子出身虽不显,家中也有良田百倾。
如果四弟真娶回去一个香罗国女子,后院那些女人的脸色就好看了。
不过他也听得出来父亲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不过他却明白了,父亲根本没打算给这些庶子娶家境多好的妻子。
菲丽雅风一般奔到厨房门口,把油纸布扔到地上就过去拉住顾明月吼道:“墨迩都快死了,你还有心情吃东西?”
顾明月正在品尝刚刚做好的寿司,虽然没有寿司醋,但是有那种酸甜果汁代替,拌出来的米饭也挺不错的,再加上她自己做的沙拉酱,吃起来比之前爸爸亲手做出来的也不差什么。
然而她一口寿司还没咽下去,就被菲丽雅抓住手腕,手中剩余的寿司掉在地上,而她也成功地被呛住了。
“你做什么?”欧阳端一把将菲丽雅推开,轻轻拍打顾明月后背,林弛急忙倒杯水递过来,欧阳端接过送到她嘴边,“喝点水,尽量慢慢咳,过会儿就好了。”
“嗯”,顾明月喝了两口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张云迁也顾不上吃东西了,走过来打量着菲丽雅道:“菲丽雅,我一直以为你很有礼貌的,怎么今天话也不说清楚就过来抓人?”
“我哪知道她胆子这么小?”菲丽雅见那大庸国少女咳得很难受的样子,也有些窘迫起来,“而且我是有很急的事才会这么着急的。”
顾明月缓过来一些便推开欧阳端的搀扶,问道:“你刚才说墨迩怎么了,三天前他走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
“他那天上午帮着方家卸货物的时候,遇到了独眼,”菲丽雅说着满脸气愤,“如果不是为了你,他也不会在那时被独眼故意找茬,然后冲撞到贵人车架,被一个兵士一刀砍在背上。”
菲丽雅想起刚才兴起去找墨迩,在他屋里看见的情景,眼眶瞬时就又红了:“墨迩他现在浑身发烫,根本就活不成了。就是如此,他还在一直喊你的名字,你呢,却还有心情吃东西?”
顾明月听不懂菲丽雅的话,她看向张云迁。
张云迁耸了耸肩,颇有些无奈地把菲丽雅的话转述了。
顾明月听后并没有什么特别表示,她挽下袖子,对欧阳端道:“阿端,你去拿伞,把来时我爹给的伤药都拿过来,我们去看看墨迩。”
欧阳端迟疑片刻,终是大步出去了。
几天不来,顾明月只以为墨迩有事忙,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冲撞到贵人就会被打个半死,还真是国际通行标准啊。
菲丽雅见欧阳端出去,想到什么,脸上迸出惊喜,她看看顾明月,又看看张云迁,激动地问道:“你们能救墨迩吗?”
张云迁不置可否道:“我们没有大夫,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菲丽雅却坚定地说道:“你们一定要救墨迩,如果不是为了她,墨迩根本不可能和独眼起冲突,现在就不会受伤,所以你们一定要救活他。”
张云迁皱眉,这话说得也太推卸责任了吧。
虽然菲丽雅的话顾明月听不懂,但是她说话时向自己投来的愤怒目光,顾明月是看懂了,她知道菲丽雅是在指责她。
不过墨迩和那个独眼结仇,的确是因为她。
欧阳端很快撑着一把大伞拿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过来,顾明月便不再理菲丽雅叽里咕噜地指责,转身快速地装了一盘子寿司抱着冲到雨中。
见她出来,欧阳端快走两步,把顾明月罩在伞下,说道:“你别着急,有伤药,那个墨迩应该能撑过来的。”
“我一起去吧”,林弛紧跟着出来,福喜很快送伞上来,“有什么事也好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