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正玩闹的小子丫头见此情景均安静下来,大气儿不敢喘一口。
欧阳端皱眉道:“只是让你回去想想,你听不懂吗?还有,在家里不要随便下跪。”
照霜低声应是,忙起身端着点心走了。
“人不分好坏,但多种多样,人多难免事杂”,顾明月说道,“这就是我不喜欢家里要下人的原因。”
顾焕咬着一根西红柿叶梗,笑道:“谁拧把不听话直接让牙婆子领走,主人太慈下人才会多事。我家还准备买些人呢,就这丫头们,到时我挑个把好的给你送来。”
安静许多的照平他们,听见此话都不由抖了抖。
“不要了”,顾明月忙摆手,说道:“我家现在的人已经够多了,焕大哥,你去买人的时候让大伯跟着,别买到奸猾之人。”
不论雇工还是仆人这种签卖身契的,最重要一点是看人。
顾明月知道买人不好,但如果没有卖身契约束着,她根本不敢叫她爹雇这么多人看见护院。
顾焕哈哈笑道:“放心吧翩翩,你哥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点的,哎,我可跟你说,就刚才那个丫头,你出嫁时绝对不能带…”
“焕大哥,你这是在打趣我吧”,顾明月哼一声打断他的话,走开去看水有没有流到地头。
顾焕见此笑声更大,他觉得翩翩是不好意思了,更起兴致地跟着她问道:“上一次到咱家的那什么大人,姓甚名谁?你们怎么认识的?打算什么时候定亲?”
顾明月笑笑,一个字不回,顾焕便又去问顾熠,顾熠却是知道什么回什么。
后院一时都是顾焕的笑语声。
顾明月便到前院搬穆蕴给她的草莓盆栽,顾氏正在东廊下乘凉,见女儿过来,说道:“你别一回到家就撒欢儿,伤口还没好,不能大意了,晚上想吃点什么?”
“五香肉饼”,顾明月说道,暗自吸了口口水,她已经近半个月没吃这种味道十足的东西了,前几天穆蕴做的烤乳猪不算,她根本只吃一点点。
“就吃这个吧”,顾氏笑着道,“娘现在就去做,你别在后院儿待太久。”
“嗯”。
惦记着五香肉饼,顾明月让欧阳端把草莓种在阳光充足的一片地方,就来到厨房,对正和面的母亲道:“娘,肉馅儿让我做。”
照霜自觉刚才得罪了小姐,忙道:“小姐,我也会做的。”
照云听照霜说了小姐对她的不满,她在一旁择菜,这时忙低下头,不敢帮腔。
顾明月没理会她,只挽起袖子去洗手。
“好,让你做”,顾氏猜想这几天的吃食肯定早就让她家闺女腻味了,对神情有些不安的照霜道:“你忙你的去吧,旁人做的翩翩不爱吃,你先学学再上手。”
这丫头刚才做的马蹄糕她吃着跟小薇做的相比,还差一大截,翩翩肯定更不爱吃。
又一次听到这话,照霜开始怀疑,于嬷嬷从宫里带出来的点心做法他们都看不上,那他们平时都吃多好的东西?
欧阳薇正在准备下人晚上要吃的菜,看见照霜脸上不相信的神情,不由笑道:“久了你就知道,翩翩在吃食上最用心。”
言外之意,你那点真不够看。
照云低头,继续帮欧阳薇择菜。
虽然于嬷嬷教她做衣服搭配衣服的手艺,但她知道就这半个月学的肯定很浅显,而小姐的衣服初看不显什么,外衣料子却是于嬷嬷告诉她的那种最贵的雾影纱。
发现这一点后,照云一开始那点因为到乡下来而产生的落差感完全没有了。
她觉得自己将来要伺候的小姐,肯定不简单,晚上回去休息时还是提醒她们三个一下吧。
照影和照云抬着一桶水进厨房来,因为初到主家不知道该做什么,她们两个也留在厨房帮忙。
有几个更得力的人帮着,欧阳薇这一顿饭做的很是轻松,做了大半锅粥,又多炒了两个菜,她还没感觉到往常的一半累。
金黄焦脆的肉饼煎好一锅,顾明月拿小竹筐装起来,便回后院跟焕大哥他们一起吃去了。
照霜很有眼色地过来帮夫人烧火,闻着香浓的肉饼味道,脸颊一阵阵发红,回想起小姐在后院说的那些话,更觉羞愧。
她自觉对主家的看不上很轻微,却不料小姐一眼就看透了。
她自觉从于嬷嬷那里学得好点心,却忘了她之所以能学这些,是老爷花钱送她们去学的,也没想到小姐家里吃的如此讲究。
那个欧阳薇已经做了一盆子红烧肉,一盆子豆角炒肉丝,一盆子杂拌凉菜,还有一盆子蒜苗炒鸡蛋,每一盆子的量都很多,且担得当起色香味俱全,可她还有一个菜要炒,且这些菜竟都是做给她们这些下人吃的。
于嬷嬷提点过她们,一些人家中,下人都是随便吃几个菜团子一碗面疙瘩,除非是在主人跟前说得着话的人才能顿顿有荤菜。
没想到老爷家住在偏僻的乡村中,给下人吃的却如此舍得。
“小点儿火”,正在煎肉饼的顾氏哪想到照霜烧着火会想这么多,只以为她被饼香味勾起了馋虫,又出一锅时,便夹出来四个拿油纸垫住递给她:“去分给她们三个尝尝,灶里暂时不用添柴。”
照霜回神,接过热烫的肉饼,说道:“谢谢夫人。”
顾氏笑道:“吃去吧,小薇,你先别忙了,过来吃两个,咱们也都好长时间没吃过翩翩做的好东西了。”
照影和照玉听得疑惑不已,夫人家给下人们还吃红烧肉,怎么一个肉饼就成好吃的了?
不过咬下一口香脆却半点都不腻的肉饼时,她们心中这个疑惑完全没有了。
照云也吃得怔住,长这么大,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之前在于嬷嬷那里的吃食她已经觉得很好了,没想到小姐做的这个肉饼竟好吃到让人想哭。
照霜更是差点咬到舌头,香脆的饼皮鲜嫩咸香的肉馅儿接触到味蕾,产生十分美好的感觉,她不自觉加快了咀嚼的速度,一边吃一边脸红不已。
做好饭,顾氏拿出一个银銚子,又拿来一包血燕放到碗橱里,并对照霜说:“你会茶饭,以后每天饭后都给翩翩炖一碗燕窝,冰糖出锅两刻钟前放,不要放太多。今儿个的现在就炖吧,那丫头吃一个肉饼估计也吃不下去别的东西了。”
照霜慢慢答应,捧着银銚子去洗,心里却半点不敢再小看主家。
…
把后院的竹管刷上漆,顾焕说得晾一夜明天再埋,吃了两个翩翩拿过来的肉饼,他忍不住又到厨房拿两个。
没形象地蹲在东廊的柱子边吃完,顾焕摸摸半饱的肚子,准备回家去。
顾明月好笑地又给他拿来两个,顾焕不好意思道:“再吃就在你家吃饱了。”
“熠儿还吃三个呢”,顾明月指了指旁边吃的满嘴油亮的弟弟,“焕大哥你在我家还见外啊?”
“不见外”,顾焕立即笑着接了过来。
照夏端着两杯温热的蜂蜜菊花茶送来,一杯捧给顾熠,一杯给顾焕。
“谢谢”,顾焕接住喝一口,随手就放在脚边,丝毫没有形象压力,就他这一幅形象,任谁见了也不会想到他是那个做出那么多实用东西的顾焕。
照夏又搬来一个板凳,送到顾焕跟前:“焕大爷,您坐凳子上吧。”
大快朵颐的顾焕这才注意到自己形象有些不佳,笑着接过凳子,坐好,看向顾明月道:“翩翩,你不觉得大哥这样丢人吧?”
“只要自家舒服,管别人如何看呢”,顾明月说道,见焕大哥摇摇头,一副就知道你没说实话的模样,她笑道:“真的啊,我觉得焕大哥这样特别潇洒自然,还有男子汉气概。熠儿,你说是不是?”
“是啊”,顾熠喝口茶,点点头,“咱爹出门的时候就这样蹲着吃。”
顾焕哈哈笑道:“翩翩,你和熠儿还给我唱起双簧来了”,说着看向小堂妹,“是不是有事要我帮忙啊?”
顾明月:…
“不是你问我的吗?”她走到廊下的栏杆椅边坐下,“我说实话,你又不信。”
顾焕听得极为舒心,比吃一碗冰碗还爽快,点头道:“信,怎么不信?”
顾明月好奇道:“焕大哥,你这样吃饭时是不是谁说你了?”要不然怎么会问她丢不丢人什么的?
“这个”,古铜色皮肤的颜色微微加重,顾焕吃了一大口肉饼,细嚼慢咽下去才说道:“端午不去你嫂子家送节礼去了吗?她身边的丫鬟给我端来盘松糕,我当时就搁门口儿站着,捏两个就习惯性蹲下来吃。然后回来前,她单独跟我说话时说我那样吃东西和大街上卖劳力的一样,下人们都笑话我。我知道她这么说是为我好,但肯定也是嫌我丢人。”
于家虽然是工藉,但家资富饶,给儿女的教育肯定和他们不一样,顾明月笑道:“我猜嫂子不是嫌你丢人,是怕你丢人,还是为你好呢,你这样想不是伤人家心?”
“嘿”,顾焕笑道,“翩翩,今儿你这小嘴抹蜜啦?”
总是说得他忍不住想笑。
顾明月严肃道:“我说的是实话。”
兄妹二人闲话之间,顾焕又消灭掉两个肉饼,喝完蜂蜜茶,他站起身道:“吃饱了,我到作工房看看,你也回屋歇着去。熠儿,走,大哥顺道带你捉黄雀。”
顾熠也吃饱了,闻言忙忙地点头,跑到屋里拿出网兜叫上照平照安就跟着顾焕跑了出去。
顾氏追出来叫他,“别在你焕大哥那儿混闹。”
顾焕转身摆手道:“婶子,没事儿,我只是过去走走,黄昏的时候那边的黄雀都是成片飞,我和熠儿捉半布袋,明天烤黄雀吃。”
“炸的也好吃”,顾熠蹦跳着补充,“娘,你放心吧,我不捣乱。”
夕阳落下,一刻钟后天空慢慢转暗。
顾焕背着半布袋乱扑腾的黄雀,身后跟着顾熠和照平、照安三人回来。
照霜把炖好的燕窝给顾明月送到屋里,神情间再没有那种优越之色,“小姐,燕窝好了,我在冷水中凉过了,温热正好。”
顾明月没想到才短短一两个时辰,她竟有这么大的变化,接过碗来见她还站在原地,说道:“你出去吃饭吧,有事我会叫你们。”
照霜蹲身应是,还没出门,顾熠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姐姐,我和焕大哥捉了许多黄雀,咱们烤黄雀炸黄雀吧,你什么都不用做,只在旁边给我们指挥着就好。”
“你也不怕撑得睡不着”,顾焕紧跟着走进来,照霜见礼,他只摆摆手便走过去了。
顾明月拿手帕给弟弟擦着头上的汗,“晚上不能吃太多,熠儿,你身上都是汗味,快去洗洗澡。”
被姐姐嫌弃的顾熠拖着脚步走出门去,到门口又停住,说道:“姐,那我明天早上吃。”
“明天早上吃”,顾明月点头,你也不怕油腻。
顾熠欢呼一声跑开。
顾焕坐下来,看到桌子上铺着块云锦,皱眉道:“你还没好全乎,别急着忙这些。”
“我把画底誊上去”,顾明月一点一点喝着燕窝,同时不耽误和顾焕说话,“不费神的。”
“这画的到底是什么?”顾焕站起身左右转着看云锦上的图,支着下巴道:“我怎么看着是三条船重合在一起的样子!”
“此图要绣出来才能看的”,顾明月说道,“绣架上那幅和这个刺绣原理差不多,我准备绣一个系列呢。”
顾焕还是看不懂,摇摇头坐回椅子上,对她道:“绣归绣,注意着身体,要经常出门看看天,看看山,不然年纪轻轻就会成为老花眼。”
“还说我,你一画图连吃饭不都不记得了,岂不是对身体更不好”,顾明月暗想应该是近视眼,不过说起来免不了又得解释许多,她就不提了。
顾焕笑道:“灵感一来挡都挡不住,翩翩,你说奇怪不奇怪,没听你给我讲那各种农具、水泵运作理论,摇柄水车和割麦机这种东西,我想都不敢想,听过你说的那些,我现在却是什么都敢想,也有信心把它们变成现实。”
“真的吗?”顾明月起身拿来纸张和毛笔,画了一个大大的风车推到他面前,“之前听你说想要做一个比水碓更好的舂米工具,你看风车怎么样。水碓用水力带动,风车靠风力带动,各有各的优势和限制。对了,我还知道一种船碓。”
爸爸专修过他们那里各时代的农具,并经常自豪地对她说历史上数中国的农业工具最先进,只是没有形成力量体系,竟在一百年内被发现了石油和电的西方超越,然后被狠狠地甩在了后面。
顾明月却并不觉得那种完全靠自然力的农具有什么落后之处,焕大哥明显有这方面的天赋,她完全不介意把那些在她脑子里没什么作用的知识讲给他听。
两人这一说,便是一个时辰,如果不是院子里猛然响起的嚎哭声,他们还能讨论一个时辰。
“灿儿,你哭什么呢?”顾焕出来,见哭得满脸鼻涕泪痕的顾灿谁也哄不住,便沉下脸道:“再哭我就把你扔到山里喂狼。”
圆胖的顾灿听到呵斥便怔怔地看向顾焕,只没过几秒钟,又仰着头朝天哭喊起来:“娘,我要娘,二伯是坏人,大伯也是坏人,焕大哥是大大大坏人。”
顾攀听了一路,虽然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言语,他心里依旧不怎么是滋味。
顾明月走过去对父亲道:“爹,你去洗脸吃饭吧,灿儿我来哄他。”
“这小子劲儿可不小”,顾攀摇头,“闺女,你回屋里去,让他把你推一下可不是玩的。”
这边正说着,那边过去哄堂弟的顾熠被推了一个趔趄。
“熠儿”,顾明月喊道,“咱们都不要理他,让他一个人哭去吧。”说着对父亲笑笑,“爹,你累一天了,快去吃饭,小孩子都是越哄越厉害,不理他一会儿就好了。”
顾氏看看跪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嚎的侄子,暗叹口气,对站在一旁的照康等十人道:“你们也都洗洗脸吃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