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完茶,穆蕴就来到顾明月身边,按着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歇着。
直到后半下午,一家人食不知味地吃过午饭,产房内才传出一声嘹亮的哭声,顾攀一震就要起身过去,产婆高兴的喊声传来:“顾老爷,母子平安。”
小家伙出生在中秋,是个很好的生日。
晚上顾明月和穆蕴在槐花胡同这儿过了个潦草的中秋节,去看了看弟弟,才携手回去。
走在月白遍洒的街道上,穆蕴突然想到翩翩以后生孩子时可能经受的疼痛,冷不丁打个寒颤。
顾明月疑惑看他:“冷?”
穆蕴苦笑着摇摇头,他是有些害怕啊,真不敢想象翩翩生孩子那天他该怎么熬过去,所以孩子能晚一天生就晚一天生,能不生就不生。
两天后,顾攀带着下人回村送喜面,来时给小儿子带来了新名字。
“煜儿?”顾氏看着小小包被中呼呼大睡的小儿子,轻声道:“他本大伯还真会取名字,煜儿和熠儿这两个名字都很好。”
顾攀笑道:“可不是,叫起来也像弟兄两个。”
顾煜这个名字得到家人的一致赞同,小家伙的名字便确定下来,不过平日里说起小家伙,家人都用老小称呼。
一个月后顾煜的满月宴上,顾明月再次接收到大部分女性长辈的关心,她只好一律点头地敷衍过去。
九月初,各种植玉米的地方都传来丰收的消息,乐省有户老农种植的两亩玉米甚至达到了两千六百斤的高产。
这个产量在顾明月听来也是够惊奇的了,穆蕴便让乐省府尹将那户老农种的玉米运了两袋子过来给她看,随同而到的还有那个老农。
老农有七十多岁,却身子骨十分硬朗,一见到顾明月和穆蕴就跪下行大礼。
穆蕴摆手让人扶这老农起来,顾明月让人搬来铺着软垫的椅子请老农坐下。
老农虽然见到这等人物有些战战兢兢,但到底阅历摆在那儿,很快就能够坐着平静交谈。
从老农口中,顾明月得知很多新奇又简便的制肥方法,几乎与爸爸那些经过时代积淀和科学验证的方法不相上下了。
她见老农说起庄稼上的事侃侃而谈,对于很多虫害也有其独特的防治办法,按说老农家境应该十分殷实,但是顾明月却看得出来,这老者虽然身子骨硬朗,面上手上都印证着他到此时还需大力劳动的事实。
想着,顾明月委婉地问起老农家中情况。
曹老汉叹口气,“不瞒夫人,老儿家过得如此拮据,全因为有子不教的过,当初我那老妻连生五个女儿才有了一个儿子,全家人都拿他当宝贝蛋一般,谁知道后来养出个混子,那孩子从小就跟着乡里一些混子四处混,十七八岁就出入赌坊,十九岁上娶了媳妇,消停两个月便又旧态复萌,及至现在,已经是拿赌钱当吃饭一顿都不得少。因为这,家里的二十亩良田被他卖得干干净净,麦收那会儿,还被一群收赌债的堵上门来要钱。老儿家现在都是佃地主家的地种,哪有多余的东西还赌债?实在没钱,那些人就要拉我那小孙女去卖了,还是邻里亲戚们凑些钱才勉强应付他们。”
说到此处,曹老汉脸上有了几分感激的笑意,起身拱拳道:“本来我们一家子都在担心如何还那些债,恰好那时县里有人让领种玉米,老儿种了一辈子的地也没听说过这种粮食,便想着试试,没想到种出来这么多粮食。这都是相爷和夫人的恩德,老儿来时村里以及乡里那些领种了玉米的人家都托咱给您们叩个头道声谢。”
话未落便又跪了下来,顾明月忙起身去扶,穆蕴也站起身,说道:“老人家不用这么客气,让百姓们过好,是我们夫妻该做的。”
“哎”,曹老汉连连点头,忍不住揉眼睛,“有您们在,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一开始他是真没想到,相爷和其夫人能这么平易近人,还这么为百姓们着想。
留曹老汉吃过晚饭,顾明月才让穆寅送人去驿站,写意那边已经让厨房做了好些点心吃食,一并让穆寅捎了过去。
曹老汉揣着相爷夫人给的两张如何食用玉米的方子,睡觉时都不舍放开手,在驿站休息一晚,天不亮就找到他们乐省送他来的两个捕快说要赶早回去。
两个捕快也很客气,毕竟这个老头现在不一般,不仅被相府召见还被留了一顿饭,以后就是府尹大人看见他恐怕都要客客气气的。
因此曹老汉一说回去,两个捕快就笑着答应了,一个去套马车一个去准备干粮不提。
曹老汉回到乐省之后,乐省府尹立即就传他过去说话,府尹当然不敢随意打听相爷夫妇都和这老头说了些什么,只笑着慰问两句,留老汉吃过饭,便让捕快一路把老汉送回他们村子去。
两个月之后,一种名叫爆米花的吃食从乐省传到帝京。
这天下午,一个面相憨厚的汉子赶着头驴来到相府附近,相府的侍卫看见这乡下人,立即有两个人过来问他有何事,没事便往别处去,相府附近不让闲杂人等逗留。
汉子见这些穿着铠甲的侍卫言语客气,心里的怯懦少许多,低头见了一礼,说道:“两个月前我爷爷来相府拜见老爷和夫人,夫人给了我爷爷做爆米花的方法,我爷爷现在做的爆米花极好,便让我来给老爷和夫人送些。”说着解下驴子背上的一个干净布袋递面前的侍卫。
“原来是那位曹老汉”,侍卫甲笑道,“你是曹老汉的孙子?那稍等等,我去回禀夫人,夫人若有话问,你再进去。”
汉子点头,双手却不停地在冒汗,紧张地腿肚子都在哆嗦,心里一直在想万一待会儿夫人有话要问他该怎么回答。
顾明月正在逗小弟煜儿玩,顾氏在旁边念叨着要她明天回家跟她去看医婆。
照影进来施礼道:“夫人,之前那个曹老汉的孙子来了,还带着许多爆米花,您要不要见见?”
在穆府待的时间一长,照影她们也改变了对顾明月的称呼,由以往的小姐变成现在的夫人。
顾明月正被她娘念叨的头晕,闻言忙说道:“请他到客厅去。”
大致问了两句曹家现在的境况,顾明月就让人请曹老汉的孙子去待客用的餐厅吃饭去了,她没敢再回房,只好躲在外面的小园子看菊花。
和穆蕴成亲将近一年,她的肚子几乎成了很多人关注的焦点,偶尔去秦家参加一次宴会,真担心她的故意嘲笑她的想把女孩嫁给穆蕴生孩子的人总是层出不穷。
因此进了十月,顾明月除开和穆蕴一起出去玩,便没再出过门。
正坐在秋千上晃悠,后背被一个温暖的胸膛挡住了,顾明月扭头,见是穿着官服的穆蕴,不由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穆蕴低头蹭蹭她的鼻尖,同样笑道:“一回府就听说岳母带着小弟来了,爷猜你便得躲起来,怎么娘又催你去看医婆?”
顾明月嗯一声,侧身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前:“我们才成亲多久啊,怎么那么多人关心我有没有怀孕?昨天还有某家小姐偶遇你,感叹你人好,对我这个既不能同你吟诗作对又不能生孩子的‘老妻’太仁心,而我呢,是个醋坛子,连风月场所都不让你进。哎,你真好艳福!这些人怎么都那么闲啊,还都说我的不是!”
笑声从胸腔中迸发,穆蕴感觉着她边抱怨边在他胸前蹭来蹭去的小动作,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都是我的不是”,他笑着柔声道,“我的宝贝怎么可能是个醋坛子?就算是醋坛子,也是天底下最可爱的醋坛子!”
至于昨天那个故意偶遇且大方地为他不平的女子,其父被贬漠北全家同行这件事,就没必要让翩翩知道了。
“你才是醋坛子”,顾明月不满地掐掐穆蕴的腰,只是不舍得掐太狠罢了。
穆蕴再次忍不住大笑。
两人在秋千边低低地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携手回房。
穆蕴到卧室换下官服,外间已经摆好午饭,出来时正听到岳母在低声说翩翩马虎不知道跟过去照顾他万一被更有心的钻空子之类的话,他脸上的表情略带厌烦。
对于穆蕴来说,所有的可能让他和翩翩有远离的话,他都极为厌恶。
他调整下表情,坐在顾明月旁边,笑道:“娘您多虑了,我很翩翩很好,不会被什么人钻空子。”
顾氏看得出来这女婿有些不喜,点点头也不再说这个。
顾煜才三个月大,此时由奶娘带着,且他自生下来就不爱哭,即便哪不舒服也只哼哼两声,因此这边几人午饭吃得倒是很安静。
午饭后,顾明月拉着穆蕴去看小弟,顾氏见女儿依旧一副孩子心性,含彰还护着半句话不让他们说,不由得摇摇头。
顾氏带着小儿子在穆府玩到半下午,顾攀就赶着车过来接了,如今家中那些庄子铺子上的事都是顾攀在忙,偶尔吧他还想出去走个镖,简直忙得头打后脑勺。
顾氏主要是带儿子,只在顾攀出去走镖时才管管家里的帐。
因顾家人口简单,这些相对来说都是比较容易的,少生许多事。
老爹过来,顾明月当然不可能让父母和小弟说走就走,坚持要他们吃过晚饭再走。
顾攀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女儿了,在女儿家更不用客气,听女儿说要一家人吃火锅,便笑呵呵答应下来。
家里什么的都齐全,香喷喷的鱼汤火锅很快就端上了桌。
顾明月将涮好的香菇片夹给穆蕴,想起好久不回家一次的熠儿,感叹道:“熠儿读书真不容易,等他们休年假时,咱们一家人再一起吃火锅。”
顾攀笑着说好,又大手一挥不在意道:“现在家里的条件好,什么东西都给他齐备着,比你炼大哥念书那会儿可享福多了。”
“是啊”,顾氏说道,“不过炼儿如今也熬出头了。”
话题就这么从读书上,转到家长里短,顾炼在中秋前将菡萏抬了进门,成悠姿一开始表现得很好,十月里却是从她家领来一个堂妹,让那堂妹在顾家住不到半个月,便要顾炼纳她堂妹为妾。
顾炼不同意,成悠姿就开始闹,她很温柔地闹,以致如今连槐花胡同都在说她多贤惠而顾炼多薄幸,整日里偏宠他娶的那个小妾。
顾明月十月后就没怎么出去过,对于此事之前也只从母亲那里听说过两句,并不知道炼大哥和成悠姿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母亲说起此事,她想起昨晚听穆蕴说,有御史弹劾炼大哥宠妾灭妻,如果坐实,炼大哥或许会被户部某些想占粮油便宜的官员排挤出去。
因为之前穆蕴修过大庸法,宠妾灭妻如今可是并入官员政绩审核中,前几个月已经有两名官员因此而不得升迁。
顾明月不想炼大哥成为新法的另一实验者,且在她的印象中,炼大哥虽然有点渣,不像是那种会宠妾灭妻的人。
她正想找个机会去炼大哥家一趟,听完母亲说完事情缘由,才知成悠姿非要她堂妹进顾家,是因为炼大哥每月去菡萏房里的次数要比去成悠姿那里多一两次,成悠姿这是要提拔新人和菡萏打擂台呢。
顾氏说道:“前儿个我去你大哥家窜门子,成家那个女孩见面就叫二婶,比炼儿那个妾还像个主人,我着实看不惯,如果再抬她进门,那个家可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你大嫂倒是个好性儿的,比较明事理,非说想要给炼儿再多娶一个,好给顾家开枝散叶。可外人不知道这内情啊,传到后来却成你大哥宠妾灭妻了。我前儿个过去也是想劝劝你大嫂的,让她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哪知还没说她就哭,弄得我也不好多说。昨天你们大娘也来了,一家人都愁着呢。”
顾明月听到后来才明白她娘根本没有看出来这件事中成悠姿的打算,便也不说这个,只问道:“那大娘她怎么说?”
“现在外面传的越发不好听,照你大娘的意思,是把那个妾送走”,顾氏见顾攀只吃肉,便挑了些青菜放到他的碗碟中,“总不能因为一个妾毁了你炼大哥的仕途,炼儿不同意,正僵着呢。”
顾明月暗自感叹,成悠姿真厉害,其实她本意就没想让炼大哥娶她那个堂妹,想必逼炼大哥送走那个妾才是真。
按理说,同为女人,炼大哥的做法并不是无可指摘,自己该站成悠姿一方,但顾明月却对她十分不喜,甚至厌恶她这种行为。
成悠姿现在逼炼大哥妥协,但以她对炼大哥的了解,此事到最后恐怕成悠姿会很难看。
丈夫纳妾,对每个女人来说这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最好的办法不过是君既无情我便休罢了。
而成悠姿的做法却是最愚蠢的,她以为能逼得炼大哥妥协,只怕会正相反。
第二天上午,顾明月将该她看得那些帐都留给穆蕴,坐在绣架前飞针走线起来,下午没事的时候,她想去柳树胡同炼大哥家看看。
按照炼大哥这大半年来的政绩,年底升两品是完全有可能的,若是因为家里的这点事而被人挤到外省,实在有些不好,正好概大娘在帝京,自己或许可以跟她说一说这其中厉害。
只是还没等她出门,黄府那边就有消息传来,顾秀萍早产。
顾秀萍的丫鬟被照影领进府里便哭着跪倒求她救命。
顾明月听罢,忙让穆卯去请当初给她母亲接生过的接生婆,那两个医术极好的御医,她也让人去请了,末了又让人送到黄府一根三百年分的人参才罢。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希望顾秀萍能挺过来。
早产,甚至是无缘无故孩子没了,对于一个妾来说,这是多么平常的事。
顾明月并不同情顾秀萍,既然当初选择这条路,就要承受这条路上的各种暗刺。
此时才刚过巳时,顾明月不想再刺绣,顾秀萍的突然早产让她想起前世,她的孩子在她还什么都没察觉到就没了的心情。
顾明月看着院子里盛开的大红色的层层叠叠的花朵,清楚顾秀萍的早产定有内幕,却一时不知道该说这些事情中的过错该由谁承担。
谁都不喜欢和丈夫中间出现第三者,固然成悠姿、吴丝语之类的正妻有错,娶妾的顾炼、黄素更不无辜,而与顾炼纠纠缠缠的菡萏、当初非要嫁给黄素的顾秀萍说一声咎由自取也不为过。
或许是重活一世的原因,顾明月不明白顾秀萍为什么能那么坚持要嫁给黄素,而她和穆蕴能走到幸福的今天,是他一直抓着她的手,他们能到修到今日正果。
可以说,在这段感情中,顾明月很长一段时间都站在一个可以后退的地方,即便是深爱穆蕴的今天,他若变心,她同样会决绝转头,就是死也不会做前世那个为爱偏执的自己。
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又一个,顾明月突然发觉,慧通大师所讲的那些佛理,对人性是极好的东西。
“翩翩”,突然穆蕴大步走来,他的暗红色官服在冬日明亮的阳光下好似生辉,等近了,顾明月才看清他脸色不好,却一个字还没说就被他紧紧扣在怀中,“刚才在胡思乱想什么?”
顾明月忍不住歪头看着他,笑道:“顿悟啊。”
穆蕴的脸色瞬间黑沉,固住她的脑袋就狠狠咬了一口,低声道:“以后不准跟慧通那个老秃驴说话。”
顾明月伸出手指按在他额头缓缓地揉,“你真没礼貌,等我们有孩子了,你就这做榜样吗?”
穆蕴低下脑袋靠在她肩上,默默一语不发。
顾明月心疼地轻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穆蕴圈住她纤细的腰肢,声音有些沙哑:“刚才,我真怕你就那么离我而去。”
“啊?”顾明月惊讶又好笑,“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我才不会离你而去呢。”
穆蕴抱着顾明月,双臂紧了又紧,“翩翩,记住你的话,你要永远跟着我。”
“嗯”,顾明月答应,反应过来忙说道:“我们不要这么肉麻了,你快起来,该去吃饭啦。”
穆蕴摇摇头,“我需要安慰,我要吃你。”
顾明月:“…”
她刚才真不该心疼这个家伙。
黄府这边,经过大半天的闹腾,顾秀萍终于咬牙生下一个四斤重的女孩儿,虽然是早产,孩子的毛发却又黑又滑,小脸虽然皱巴巴,却很红润。
黄夫人抱着孩子看了,觉得比两个月前儿媳妇生下的那孩子看起来还健康些。真不知道她怎么养的胎,足月生的孩子还比不上这个早产的!
两个月内家里新添了两个孩子,黄家的长辈都很高兴,只是两个都是女娃,让黄老爷的高兴打了些折扣。
添重孙女时就住回黄府的黄老夫人却实打实的高兴,看见儿子有些不满意,就说他:“都有了孙女,孙子还能晚?你可别在孩子跟前丢脸子。”
黄老爷在老娘跟前一个反驳的字都不敢有,打心底儿说道:“儿子没有丢脸子,就是有些失望,不过孙女也是我黄家的血脉,我一样疼。”
“这还像句话”,黄老夫人笑着点头,满足地去看小孙女。
主要是孙媳妇的女儿太金贵,四五个奶娘围着,她个老婆子一靠近就如临大敌似的,如此几次,尽管黄老夫人再喜欢重孙女也不轻易去看孩子了。
现在庶孙女出生,她可得过去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