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段如泣如诉般的二胡声,便绵绵密密地钻进了她的耳中!
没有钢琴伴奏,也没有扬琴的伴奏,没有笙,没有笛子……一切二胡常见的伴奏乐器都没有响起,耳中,只有单纯到了极致的二胡声!
声音并不柔美,也不干净,反倒是有些沙哑,有些浑浊。在楚扬换弓的时候,特别是在一些弱奏的时候,甚至可以听到弓毛和弦摩擦,还有撞击琴筒的轻微声音。
但是,这些音响丝毫没有破坏音乐的美感,反而让二胡声更多了几分真实!就像是演奏吉它时手划过琴弦时的摩擦声一样,有一种原汁原味的感觉!
琴声如缕,不绝于耳,像低诉,像回忆,像发问……
一种昏黄、古老的色彩,在淡淡的二胡声中弥散开来!
宋菲不再去分辨这是不是《二泉映月》,也不再去考虑什么改编手法,音响效果。此刻的她,已然将目光牢牢盯住了舞台上那个年轻人,眼里一扫之前的漫不经心,变得无比专注,甚至,有些痴迷!
在她看来,此刻台上这个年轻人,不是在演奏二胡,而是在用二胡说话。
不,不是说话,是在对话!
那旋律中,有《二泉映月》的痕迹,但却比《二泉映月》更深沉,少了几分悲惨,多了几分感叹,少了几分颠沛,多了几分神往……
这二胡声,仿佛一段穿越了时空的对话,在向着流浪一生的伟大二胡演奏家阿炳致敬,又想是在同这个伟大的灵魂交流,对话!
楚扬双腿微分,二胡支在右腿腿根处,右手抛拉之间,写意自然。
他的双目轻闭着,头微侧着,整个人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寻找。
他演奏二胡的动作,称不上标准,更谈不上什么美感,就像是街头一位普通的拉二胡的老人一样,有一种自得其乐的感觉。
但看在宋菲这样的大行家眼里,却全然不是如此!
“忘掉技巧,忘掉技巧……”宋菲的嘴里喃喃着,望着楚扬的动作,那一抛一落,一顿一挫,是那么悠然自得,乐在其中!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是她的二胡老师和她说起最多的一句话:“二胡演奏的最高境界,就是忘掉技巧!”
她七岁开始跟着父亲学习二胡,从中学时代起,她就经常参加全国的各种民乐演奏比赛,屡获大奖。多次在国内国际比赛中收获奖项。多年来出访世界各地,特别是作为中国音乐家的代表,在美国卡内基(carnegie hall)、奥地利维也纳金色大厅(golden concert hall)等著名音乐厅演奏华夏音乐,而现在的她,身上更是笼罩着“当代著名二胡演奏家、教育家、国家一级演员”等诸多光环,精通胡琴、古琴、琵琶等多达13种弦乐器,被誉为“民乐皇后”。
可以说,宋菲在民乐领域取得的成就,是多少民乐演奏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几乎是站在了华夏民乐巅峰的女人,却始终没有触摸到她父亲口中那个“忘掉技巧”的境界!
她的父亲,时任海津音乐学院教授,一生精研二胡,但用他的话说,却是穷其一生,也未能做到“忘记技巧”的境界,而这个境界,则是他的老师,著名二胡演奏家杨荫浏告诉他的。
宋菲还记得,她的父亲曾经对她说过,杨师一生学琴,始终没有放弃对最后一步的追求和摸索,临终的时候还念念不忘那个境界。
而当宋菲的父亲问他,那个境界是什么样的,他却只是一笑,淡淡说道:“如果阿炳还活着,你去听他拉一次琴,就知道了。”
当时,杨荫浏、曹安和、黎松寿、董催娣、祝世匡五位二胡大家和黎老的爱人曹志伟及黎老岳父,共同用国外进口的钢丝录音机录下了极其珍贵的阿炳原版《二泉映月》,之后曾经不止一次同宋菲的父亲说起过当时震撼的心情,那时候还小的宋菲,也对他们口中的那个境界极度神往。
只可惜,直到现在,已经成为一代大家的她,依然没有触摸到那个“忘记技巧”的境界。她的技巧纯熟无比,演奏细腻真挚,但她所向往的“忘记技巧”那个境界,仿佛总和她隔着一层纱般,触摸不到。
她一直以为,那个境界,是她的父亲和父亲的老师,信口杜撰出来的,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那种境界,像自己这样已经穷尽了二胡所有的技巧和表现手法,就已经是二胡的至高境界了。
但这一刻,宋菲终于不这么想了!
台上那个年轻人,用他手里那把胡琴,用这首形不似《二泉》但神似《二泉》的曲子告诉她,那个境界,真的存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