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一趟河北吧。”
萧慎却没立即领命,他思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可是东厂历来不干涉民事事件,也不得插手地方案件,臣若是去捉拿赵元丞……这……恐怕坏了祖制,谏官怕是要站出来反对。”
萧慎说得小心翼翼,也料定圣上更有深虑,故而才有此说。然而令他大惊失色的是庆文帝听完突然勃然大怒,指着萧慎骂道:“朕要你做你就做,哪那么多废话?什么祖制?你跟我说说什么祖制?东厂是替朕办事的还是替祖制办事的?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跟朕讨价还价,你就是怕那些言官弹劾你,怕有麻烦,居然连朕都敢敷衍了?!那赵元丞现在是打着朕的旗号,你居然说这是地方案件,你是猪吗?猪!”骂还不解气,庆文帝顺手抄起御案上的砚台朝着萧慎砸过去。
一直跪着的萧慎早就被骂的大气不敢出,看见砚台飞过来也不敢躲,正中右边额头处,黑色的墨汁混杂着鲜红的血迹污染了身上的四爪蟒袍,他也不敢擦一下,而是跪拜不起口中道:“请万岁息怒,万岁病体初愈,请务必保重龙体!”也不顾额头上的伤势朝着地板猛磕下去。
庆文帝似乎也想起自己大病初愈不宜动怒,当下闭目,不再理会萧慎。
过了良久,庆文帝才缓缓起身,踱步到萧慎身旁,命令道:“起来。”
萧慎谢恩起身,低着头,不敢言语。
“你从小就跟着朕,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朕自然知道你忠心不二。叁年前你办徐世清一案为朕拔除了心里的刺,朕知道你能为朕分忧,所以才信任你,别人朕从来都信不过。”又缓缓道:“东厂是朕的耳目,朕的喉舌,朕的一把尖刀,不然朕要东厂何用?你用不着对朝廷负责,对国家负责,你唯一要负责的人就是朕,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萧慎低着头,乖觉地应道:“是。”
庆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微一合眼,又缓缓睁开,意味深长地说:“你啊,到底是不如你师父。”
萧慎屏住呼吸,背后冷汗连连。
”河北的事要办得好,办得漂亮,知道吗?”庆文帝语气不容置疑道。
“臣一定不负圣上所托。”萧慎领旨道。
“后天就出发。”庆文帝对他的态度算是满意了,又道:“对了,先去太医院把头上拾掇一下,成什么样子。”说完回到御案前,不再理会他。
及至终于出了大殿的门,萧慎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有一种死里逃生之感。凭心而论,庆文帝对他多半和颜悦色,这种打骂倒是头一遭,显然是万岁急于想借此事拔掉他心中另一根刺。
萧慎对此心知肚明,他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做,可惜,这点心思庆文帝一眼便知。
“厂公不怎如何惹恼了父皇?”
萧慎只顾想着心事,没注意御书房门前站着的不再是李广生而是东宫太子。
未来的顺天帝、一登基就将他凌迟处死的人此刻正笑着看着他,用状似关心的语气问道。
萧慎感到呼吸停滞,心中的恨与惧不受控制地传遍全身,以极大克制力才避免情绪外露。
“是臣办事不力……”
太子笑意更深,他年纪和萧慎差不多大,相貌堂堂,平日里并不如何干涉朝政给人一种低调神秘之感。然而萧慎从上辈子就知道这位太子私下德行不佳,虽然至今只纳一妃,却在钟粹宫里养着十几个貌美年轻的小太监,称为“老儿当”,常常极尽荒唐之事,有的小内侍被他玩弄致死,这些丑事都被司礼监压了下去。
他本以为这位太子爷顶天了和他父皇一样,却没想到他是个如此狠辣的暴君。
郑玄隆拿出一条丝帕,在萧慎震惊的目光中上手拭去他脸上的墨污和血渍:“厂臣这幅样子出去可不太好。”
萧慎想躲,却被太子轻轻抓住手腕,“父皇病过一场后脾气不太好,就是本宫也生怕那句话不对惹父皇生气,厂臣这是触眉头了。”
“殿下教训的是。”萧慎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了,说话也不受控制。
“好了。”太子收回手帕,继续笑着看萧慎:“厂臣为我大晋鞠躬尽瘁,想来父皇心里也是清楚的,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
“微臣不敢。”
太子拍了拍他肩膀,不再言语,径直离开,只留萧慎站在当中。
萧慎浑浑噩噩地走出皇宫,他站在外面看了这红墙宫阙一眼,突然心中涌起“不知何时才能离开”这种荒谬念头。他九岁进宫,如今已经整整二十年,刚二十年啊……萧慎长叹一声,抛开某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乘了宫外停着的马车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