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甄倚云心里还记着慈济寺里的安排,生怕甄停云临时转念不去,或是耽搁误事,哪怕只等这么一会儿便也是满心忐忑,紧张不安,堪称是饱受折磨。故而,眼见着甄停云扶着甄老娘姗姗来迟,甄倚云忍不住就抬眼打量起人,笑着道:“二妹妹今儿穿得倒是鲜艳……”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要出门会情郎呢!
这念头一转,甄倚云心里不无恶意的想道:说不得没碰着情郎,倒是要先入洞房了。
甄停云自然听得出甄倚云话里的讥诮意味,看了看甄倚云身上那件青碧色绣金菊镶葱绿提金锦缎窄边的袄子,便也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我这些日子喜事连连,这会儿去寺里自然是要穿得鲜亮些。只是不知大姐姐这般素净,是想上寺里求什么呢………”
其实,甄停云眼下还真不知道哪位邹公子已经死了,甄倚云这是借了给邹公子上香的机会才能出门。她说着话,纯粹就是刺一刺甄倚云,毕竟对方婚事一直不顺,至今还未定下。
结果,这话偏就正好赶上了。
甄倚云只当甄停云这话是暗讽自己穿的素净是给死人上香,一时气得厉害,脸都青了,恨不得上去撕了甄停云那张脸才好!
甄衡哲来回看着自己两个姐姐,只得出来打圆场:“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上车吧?”
甄老娘虽听不出两个孙女话里的机锋,对自己这宝贝孙子的话却是无条件的认同,连忙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这要是完了只怕就赶不上寺里的素斋了。”又与甄停云念叨,“这烧香就得赶早,晚了菩萨都嫌你心不虔,不听你的愿了……”
甄停云也没理会一侧青着脸的甄倚云,伸手扶着甄老娘上了车。
甄倚云跺了跺脚,这才跟着上了车。
甄衡哲年纪虽小,此时却已是有些了解自家亲爹两边和稀泥时的无奈了。他板着张嫩豆腐似的小脸,小大人一般的摇摇头,嘴里“唉”了一声,也跟着上了车。
甄家这回出门上香,裴氏心里担心寺里法会人多,家里去的又都是老的老小的小,一不小心就给冲撞了,索性便把家里两辆马车都用上了,宽的一辆坐着甄老娘还有三个孩子,小的几辆则是塞了几个膀大腰粗的仆妇,正好跟着服侍。
因着甄家这会儿出门已是晚了,马车从街头过去时,街上已是极热闹,还有小孩拿着茱萸或是菊花,笑嘻嘻的在街头跑来跑去,似是在做什么游戏,笑声不断。
还有些小贩担着菊花糕叫卖,一连串的吆喝“卖糕了,卖糕了”,甄停云听得新奇,掀了车帘往外看着,倒还真有些嘴馋了。
甄老娘自也看出来了,只是她可不舍得出钱给孙女买这街上的点心,便哄她:“等等就到慈济寺了,等到寺里就有素斋吃了。”
甄停云只好忍了下来。
甄倚云看着,越发觉着甄停云眼皮子浅——那街上的花糕还不知干不干净呢,她竟也馋嘴!也不知摄政王怎么看上她的?!
只是,想着慈济寺里的安排,甄倚云还是忍了忍,没有讥讽出声。
这样一路的热闹,甄家的两辆马车在路上走走停停,到底还是到了东山。
慈济寺在京城也是有名的地界儿,人来人往这些年,山道都已修得宽敞整齐。甄家的马车沿着山路往上去,除了人多,倒也还算是顺畅,没有想象中的颠簸。
甄停云掀开车帘,远远的便能瞧见不远处的石墙照壁。
照壁宽敞高大,壁上却用朱砂刻着“慈济寺”三个字。甄停云如今也算是有了些底子,能够鉴赏一二,一看这字心里便有了底:这字虽比不得书法大家,也能称得上是力透千钧,气势不凡,显是有来历的。
因着今日慈济寺里有法会,甄家一行人又来得晚了,寺院门前早就挤了许多的马车,放眼望去,乌漆漆的一片儿全都是人。
第95章 文殊殿后喝茶
甄老娘往日里不过是在乡下小地方的寺庙里烧个香拜个佛什么的,再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当即便被唬了一跳,不由道:“怎么这么多人?”
甄倚云生怕她这时候打退堂鼓,忙插了一句嘴:“既是要烧香添油钱,总要寻个最灵验的地儿。祖母怕是不知道,这慈济寺便是在京里也都是有名的。您瞧这照壁上的字——这可是太宗皇帝的御笔。”
甄老娘确实是看着人多有些想换地方,听到甄倚云这话倒是起了兴趣,不免问道:“真的假的?皇帝怎么就想起了要给这寺庙题字?”
甄停云却已信了几分:这照壁上的字并非书法大家却被留了下来,可见不一般。她早前就猜这留字之人必是身份不凡。如今再听甄倚云一解说,倒觉着这字颇有气势,正合太宗皇帝的身份。
甄倚云瞥了眼满眼不信的甄老娘和若有所思的甄停云,心下暗暗骂了两声“土包子”。
只是,骂归骂,想着寺里的种种安排,甄倚云也不敢使气,反到是面上含笑,温柔细语的解说起来——
“听说,太宗朝时,孙皇后因丧女之痛而卧病不起。因孙皇后笃信佛法,太宗便请许多名僧入宫讲经祈福,宽慰孙皇后失女之痛。当时,慈济寺的方丈元悲和尚也是要入宫的,只因他佛号里带了个悲字,而孙皇后因悲而有疾,宫人以为不祥,难免怠慢了些,口出妄言。元悲和尚不喜不怒,只与宫人说了佛家‘三大悲’——爱见悲、法缘悲、同体悲。那宫人闻之深受感发,泣泪悔愧……元悲和尚又与孙皇后探讨佛法,孙皇后痛哭失声,太宗皇帝为此险些问罪元悲和尚,孙皇后却出言盛赞元悲和尚佛法高深,令她胸臆为之一宽。太宗皇帝大喜,亲自提笔为慈济寺题字,方成佳话……”
作为现代人,甄倚云当然是不信这些的,觉着大概就是前人编造出来的,至少是经过夸张修饰了——什么宫人因为佛号带“悲”为难人,什么宫人听到个佛家三大悲就泣泪悔愧,什么孙皇后听人讲完佛经就胸臆为之一宽…………根本就是现代编时一波三折的桥段,也就只有甄老娘这样没见识的、甄停云那样眼皮浅的会信。
这么想着,甄倚云又扫了甄停云和甄老娘一眼。
果然,这两人听过这个传奇故事,再看慈济寺照壁上的字,眼神都不一样了。
甄老娘立时就不嫌人多了——毕竟是有来历的古刹名寺,又有皇帝提笔,香火当然旺了,怪不得人多呢!烧香就得来这样的地方。
这么想着,甄老娘便笑着吩咐下人寻位置把马车停下,欢欢喜喜的照顾孙子、孙女下来:“可不好耽搁了,越耽搁人越多,就得赶紧走!”
甄停云心里也有些好奇,跟着从车上下来,来回看了看。
其实,真下了车走路时就会发现人也没想象中的多,慈济寺门面大,寺前的一段青石板路一般是不许马车过的,只能用脚走。所以马车才会都塞在寺门口,大户人家又是一家子几辆马车的来,如此一堆,自然是看着拥挤,仿佛都是人。可等甄停云一行人下车走一段路,走到慈济寺门前那段青石板路上,这才发觉这路上走着的人还真没想象中的那么多。
裴氏安排的几个仆妇早得了吩咐,很是小心的护在一边,生怕老太太或是姑娘哥儿的被挤坏了。
甄停云也是难得来这京中古刹,一面走一面看,不觉便笑了。
原来,这青石板路的两边还有许多叫卖东西的,多是烧香拜佛用得着的香烛或是贡品等。因为今儿是重阳节,竟也有婆子领着两篮子菊花或是花糕在一边叫卖。
甄老娘一面走,一面说,很有经验的教育孙子孙女:“咱们过日子,省归省,可有些地方却是省不得的!尤其是这香烛贡品,可不好贪便宜——寺门口这些卖的虽然比寺里便宜,但肯定没有寺里头的灵验!这叫什么……唔,一分价钱一分货!咱们人都来了,这紧要关头可不能吝惜银钱,得把钱花在实处,叫菩萨看见咱们的虔心。”
不得不说,甄老娘这么个死抠门,此时能说出“省归省,可有些地方却是省不得的”这样的话,也是挺了不起的了。
甄停云心里暗暗吐槽,自然也没注意到几人进寺门时,甄倚云与其中一个知客僧互相对视了一眼。
甄倚云已是从太监处听说了种种安排,从下车起便格外留心,装作好奇的左顾右盼。此时进了门,她自然也是立刻注意到了知客僧那极具意味的目光。
甄倚云微不可查的与人点了点头,然后垂下了头,目光紧盯着自己脚尖的珍珠,状似羞怯。与此同时,她藏在袖中的右手则是悄悄的抓紧了袖袋里的那个小香包——昨天夜里,她悄悄的把香包里的香料都倒进了香炉里,然后又把那装在小纸包里的“宫中秘药”装了进去。
低头的同时,甄倚云心下更是惊惧:连慈济寺这样的名寺古刹居然也能安插进人,那个所谓的宫中贵人的身份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甚至可能是……甄倚云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但她心底的愧疚确实也少了许多:这幕后之人如此的位高权重,堪称是手眼通天,哪怕自己不动手,估计这些人也能有别的法子下手吧?所以,这事还真怪不着她。
人一旦下定决心,总是很容易给自己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
甄倚云昨晚上才下的决心,之前原还有些挣扎,过了一晚上已是只剩下那么点不值一提的愧疚。甚至,现在和这僧人碰了面,她心里思绪百转,就连那点儿愧疚也没了,甚至还多了点理所当然和厌憎讨厌——她会这么做,大半都是情势所迫,是被逼的。如今想来,若不是甄停云得罪了宫里贵人,她又何至于会被逼着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