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1 / 2)

从御史台到刑场铡刀底下、再一路到琰王府,他脸上始终带着的笑意终于一点点淡了。

他向后靠进椅子里,抬手捏了捏眉心,肩背又撑了几息,也一点点、无以为继地松懈下来。

琰王府很安静,偏殿就更安静。窗外连走动的声音也没有,偶尔能听见几声鸟鸣,和越来越凛冽的风声。

云琅侧过头,隔着窗纸向外看了看。

暮色已经极浓,天阴沉得动辄能扑面压下来,灯笼下面已经隐约能看见细碎雪粒,被风卷得毫无章法。

这场雪已经憋了几天,迟早是要落下来的。

云琅未雨绸缪,把暖炉往怀里抱了抱,扯了条厚实的裘皮搭在腿上。

他认识萧朔的时候,人们还不会或恭敬或畏惧地叫一声“琰王”。

先帝还在,先皇后还是云家实际的当家家主。他从小被抱进宫里养着,仗着先帝先后宠爱无法无天上房揭瓦,那天刚好看见了端王带进来的小皇孙。

先帝为人宽善,又已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其实并不太过要求诸皇孙学业。但萧朔不知天资不好还是开蒙太晚,即使在皇孙之中,也全然算不进中上。

不要说下棋,书都读不好。半点没能随着父亲的天赋过人、骁勇善战,涨红着脸在大殿之中站了半晌,磕磕绊绊背了篇《孟子》,勉强练了一套军中拳法。

练到一半,脚下踩着个栗子没站稳,一头栽在了地上。

云琅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没绷住,笑了一声。

小皇孙粉雕玉琢,穿着鼓鼓囊囊的厚实夹袄,摔得灰头土脸茫然怔忡。

故人往事,依稀还在眼前。云琅唏嘘一阵,往囚衣夹层里摸了摸,翻出个从御史台搜刮的栗子,正要捏开抛进嘴里,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云琅捏着栗子,张着嘴,愣了下。

门外,甲兵卫士漠然森严。

天已黑透了,掌了灯,光从廊间投过来,在屋内落下分明人影。

一别经年,琰王身形轩峻,墨衣压着层叠金线,血红内衬映在灯烛下,翻出一片黑峦一片血海。

萧朔背着光立在门口,眉目阴鸷,视线冷冷落在他身上。

第五章

云琅手一松。

栗子掉在地上,滚了两滚,落进暗影里。

这不是他第一回 看见袭爵后的萧朔。

当年端王殁后,萧小王爷被接回京,先帝亲自给行的冠礼。禁军围拱、文德殿前百官朝贺,声势传遍了整个京城。

云琅趴在钟楼顶上,远远看见了一眼。

皇族加冠不按年纪,出阁方能开府主事,萧朔那年满打满算也才十八岁。

旦夕惨变,端王府一案后,小王爷第一次现于人前。立在一片升平歌舞奉承恭贺里,被层叠繁复的华贵礼服压着,漠然由着礼官指引。

眉宇间已透出分明冷郁。

云琅回神,把暖炉往怀里揣了揣。

他抱着暖炉,在怀里焐了一会儿,重新坐直,目光落在萧朔身上。

佑和二十七年。

端王平反,萧朔袭爵,皇后惊痛忧思过度离世。

京城漫天飞雪、滴水成冰,六皇子奉皇命彻查端王冤案。

萧朔封闭府门,不迎拜访不受贺礼。他在王府外站了三天,拎缰上马,掉头回了北疆。

都是那一年的事。

第二年,端王案沉冤昭雪,镇远侯府一朝倾覆。云琅从京城脱身,潜回朔北,经潼关一路逃进茫茫秦岭。

那之后的五年,云琅再没回过京城。

……

云琅揉了揉手腕,放下暖炉,捞住腕间坠着的镣铐锁链,撑起身。

知道萧朔就是那个京城谈及色变的“阎王爷”,云琅忧心了一路,生怕小皇孙这些年出落得青面獠牙、眼似铜铃。

如今看来,倒也变得不多。

萧朔天赋异禀,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十来岁时就比他高出半个头,眼下看只怕也没差出多少。

单论相貌,变化也并不大。

轮廓更锋利了,气息更薄凉了,无波无澜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茫茫一片冻雪苔原。

云琅在冻雪苔原里站了一会儿,往后挪了挪,有点想把那个刚放下的暖炉摸回来。

手一动,玄铁卫长刀霍然出鞘,厉声:“不准动!”

云琅收回手。

玄铁卫身手了得,不容他喘息,刀风凌厉,烛影跟着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