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落春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一空,原本和她挤在一起的少年已经不见踪影。落春看了一下空空如许的手,再看了一下飞奔着远去的少年,下意识的追了上去,并指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抓小偷呀,抓小偷!”但是很可惜,市面上并没有随着落春的喊声出现见义勇为之人,大家只是好奇的看了一下,然后就漠不关心的该作什么继续作什么了,当然,也有那闲极无聊的人把眼前这一幕当热闹一样看。
作为大家闺秀,落春的身体在贾府的众多女孩子里是出类拔萃的那一个,但是和抢了她荷包的少年比,她就是废物一个,跑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那少年显然是个地头蛇,地面上熟悉的很,看着他熟稔的七扭八拐的钻巷绕街,不熟悉地形的落春追得非常吃力。落春追到一个穷巷子,眼前出现一个岔路口,左顾右盼,都没看到人影,正在犹豫要不是继续追下去,要是追的话朝哪个方向追的时候,旁边一家蓬门荜户的房屋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腰间佩剑的俊美青年男子,这是一种男人的英气的俊美,和宝玉那种脂米分气的漂亮不同,和贾琏那种轻佻的英俊也不同。一身宝蓝实地熟罗衫,腰系玉色宫绦,两色交织,愈衬得他相貌俊美,顾盼生辉。
就在落春纳闷这么一个寒酸破落的地方怎么会走出这么一个与之格格不入的人来的时候,对面的男子看到落春这个非常明显的闯入者,也是小吃了一惊。落春的五官堪称精致端庄,最引人瞩目的是她的一双眼睛,有这么一双眼睛,哪怕其它的五官非常平庸都不会有人在意。一头青丝比一般人要浓密上一倍以上,一丝不乱的用一对象牙梳,一只镶嵌白色珍珠的鹿叼灵芝银钗挽起,皮肤雪白细腻如同官窑的白瓷一般。耳畔一对珍珠耳环,虽然那珍珠不算大,但是浑圆无暇;身上湖水绿的重缎宽袖褙子,月白的满绣留仙裙,清淡的一身装扮,衬得整个人在阳光下如同白玉雕成一般。
本来追过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人,这么一耽误,还不知道人跑哪去了,落春心里想了一下,就熄灭了追小偷的心思,想回家了,但是举目四顾,发现了一个悲惨的事实,她迷路了。无奈之下她小跑着追上那名已经举步离开的青年男子,并且口里喊着:“公子,公子,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那青年听到喊声,停下脚步,看着落春,用手指着自己,有些纳闷,有些疑惑,有些惊讶的问道:“姑娘刚才是在叫我吗?”落春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这里是我第一次来,刚才我是追一名小偷过来的,谁知把人追丢了不说,我自己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不知道公子能不能带我出去?小女子在这里先行谢过了。”说着含笑对那青年施了一礼。
听了落春的解释,那青年没有说话,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看得落春面上虽然强自装作镇定,但是心底都有些发毛了,想着是不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的时候,他这才说道:“不知道姑娘想让我把你领到哪里?”
“荣……”落春张口刚想报出荣国府的名字,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但是除了荣国府这么明显的地方,自己熟悉的地方,眼前这个人未必知道,想了一下,改口道:“送到宁荣街就行了。”
“宁荣街?”那青年重复了一遍,怪异的看了落春一眼,问道:“不知道姑娘和荣宁两府有什么关系?”听了青年的问话,落春心里涌现一个疑问,难道眼前这男子和荣宁两府有什么瓜葛不成,旋即又从心里否定掉了,就府里男人的那副德行,和眼前这男子明显不是一路人,因为不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落春又不想对眼前这个青年谎言相欺,所以含糊说道:“我家里的人在荣国府。”那青年“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在前面带起路来。
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保持沉默,落春觉得气氛很是尴尬,于是搜肠刮肚想要找些话题打破静默。只是她本来就不擅长这个,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终于想起一事,将自己在逛街的时候如何看中一直猫戏蝶钗,但是摊主却死活不肯降价的事情说了出来,跟着又把自己被小偷抢了荷包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出来,然后非常纳闷的说道:“我就不明白了,我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户人家的女儿,怎么就被人盯上了呢?”
“普普通通的小户人家女儿?”那青年瞥了落春一眼,目光在落春的满绣的裙子上停留了一会这才说道:“姑娘或许自认为打扮得简朴低调,但是却不知道看在我们这些常在市面上走的人眼中却是处处破绽。且不说小户人家的女儿穿得起穿不起满绣的绣花裙子,就算穿得起也舍不得像姑娘这样日常穿着上街,都是留待大节日穿的;其次姑娘的首饰虽然看着简陋,没什么花哨,但是应该是象牙的吧,我们国家象牙产量稀少,大多是贡上的,所以能用象牙作首饰的绝不可能是小户人家,还有姑娘的……”
“好了,不用往下说了,我知道了。”落春被青年这么一点穿,大囧,赶忙打断他,不让他再说下去。本来以为自己装扮的很好,实际上却是很糟糕,落春终于明白自己被盯上的原因了。
☆、第62章
落春推开紧闭的窗子,清冽的冷风吹来,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享受着寒冷的空气进入身体中的那种荡涤污垢的感觉。“姑娘,这么冷的天你还开窗,而且竟然还站在风口吹冷风,这要是被吹病了,你让我们怎么办才好?回头太太怪罪下来,我们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品绣端着一盏红豆花生炖牛奶进来,看到此情景,赶忙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忙不迭的走过来,拉开落春,关上窗子。
“别全关上,稍微留一点缝,透透气,不然屋里满是碳气,闷死了。”面对品绣的抱怨,落春好脾气的笑笑没说什么,见她要关紧窗户,赶忙提出要求。
落春看了一会儿绣谱,觉得无聊,拿起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玩。品绣走过来,看到这一幕无奈的摇了摇头,从落春那里要过手炉,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添到手炉里,盖好后放回落春的怀里。嗅着手炉里焚开的梅花香饼儿传来的淡淡梅香,落春忽然想到其实内院内书房后面种着一棵白梅树,如今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她心念一动,突然上来雅兴,决定去赏梅去。
说动就动,落春身披大红羽缎斗篷,带着品绣和纱织就往内书房这边走来。出门后,对着迎面吹来的寒风,落春刚上升起来的那点子雅兴立刻就被吹没了,但是刚才是她兴致勃勃的说要出门赏花,这会子才出门就打退堂鼓未免有些不好意思,没奈何落春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去。来到盛开的白梅树下,落春没心情欣赏其坚韧高洁的姿态,而是直接领着品绣选了几枝带着花苞比较多,枝桠比较好看的梅花折了下来,递给后面抱着瓶子的小丫头,然后去了邢夫人处。
邢夫人看到落春拿过来的梅花先是赞了一声,跟着诧异道:“这是你带人折回来的?你竟然起了这个雅兴,真是难得!”对于落春这个女儿,邢夫人深刻的知道,比起折梅赏花来,还不如梅花糕对她的吸引大,所以听说是落春亲自带人折回来的,她很是吃了一惊。
“看母亲这话说的,好像我只会焚琴煮鹤似的,难道就不兴高雅一回?”落春看到邢夫人诧异的模样,有些不高兴的抱着邢夫人的胳膊,撒娇道。
邢夫人呵呵笑着,正要说什么,外面的小丫头回道:“姑娘,老太太那边打发人来说史大姑娘来了,让你过去呢。”不等落春有所反应,邢夫人听了这话,退了她一把,说道:“既然老太太叫,还不赶快去。”跟着叹道:“虽然你搬过来了,但是也不用整日守在这边,就算和二丫头她们玩不到一块,不是还有林丫头和薛丫头嘛。早知道你搬回来落了单,我倒宁愿你和二丫头她们一块搬到二房,也不至于弄得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说来说去,都是我这个不争气的母亲带累了你。”在邢夫人的心里,像落春这样的年纪正是憨吃憨玩的时候,偏落春却表现的正相反,让邢夫人看了很是心疼,少不了把缘故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看母亲说的,我不过是这几日天冷懒怠着动弹,所以这才呆在家里没出去,结果却让你这么说,等回头我玩过了头,不着家的时候你又该急了。”开解劝慰的话落春不知道和邢夫人说过多少回了,但是这是邢夫人的心结,她自己解不开,不管落春说什么都没用,所以面对邢夫人的又一次自艾自怨,落春干脆不劝了,选择转移话题。
本来眼圈有些红了的邢夫人让落春说得破涕为笑,她笑着轻打了落春一下,说道:“有什么好急的,要是那样我倒是求之不得,巴不得呢!行了,别贫了,史家丫头可是好一阵子没来了,她是老太太娘家人,不冲别的,就冲这个,你也得赶快过去,快去吧。”
落春来到贾母的院子,还未进屋,就听见史湘云诧异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咦?爱哥哥没在,是因为去了学里,我没听错吧,爱哥哥竟然转了性,主动要求往学里去了?真不敢让人相信,若非你们言之凿凿,我都怀疑这天上是不是下红雨了……”
听着史湘云这大嗓门调侃宝玉,落春满脸黑线,待进了屋,看到赫然在座的竟然还有王夫人,心里忍不住为史湘云抹了一把同情的辛酸泪。当着王夫人的面,这样说宝玉,好吗?就算你为人再怎么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也不该这么大而化之吧?落春不清楚王夫人听了湘云这话是怎么样个具体心情,但是知道王夫人绝对不会喜欢湘云这么说宝玉就是了。
湘云看到落春眼睛一亮,跑过来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的说道:“六妹妹,谢谢你前一阵送去的桃子,难为你想着我。我有一阵子没来这边,今过来发现好些事情都变了样,你和二姐姐她们怎么不住在老太太这边,都搬走了?而且二姐姐她们搬到了二太太那边,你怎么不跟着搬过去,反而搬到大太太那边去了?你搬到那边多窎远呀,来去一点都不方便。好比我这次过来,派人叫你,我这边都和林姐姐、宝姐姐还有二姐姐她们说了好一阵子话了,你才过来。”
面对湘云的抱怨,落春没有罗里吧嗦的向她解释原因,只是神色淡淡的说了一句:“来去不是坐轿就是坐车,我倒没觉得有多不方便,至少那边宽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