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提着药箱上前,他站到萧放身后, 见他似无反应, 不由低声开口叫他:“侯爷。”
萧放似乎闻声才回神,他顺着转头看去,见是前来的叶老,他又低下头,闭了闭血红的眼底,扶着床沿, 缓缓起身。
裴绰和戚修贤站在后方看着,眼见萧放的背影,颤抖的厉害。
萧放站在一侧,将床前的位置留给叶老诊治。叶老站在床前,将药箱放在脚边,他弯身去检查北歌露在外面的伤口,愈看神色愈凝重。
待叶老看到北歌左脸脸颊上那道长长的伤疤时,更是不禁指尖一颤。他下意识的回神去望了一眼身旁的萧放,入目的是他相识北侯爷多年从未见过的冰冷至极的面色。
一炷香的时辰,叶老基本掌握北歌身上的伤势,他从床榻前直起身,不由抬手轻捶了捶弯久的腰,接着从药箱中取出一块绢布,擦拭掉掌上的血迹,才缓缓开口说明北歌身上的伤势:“侯爷,郡主身上的大多是鞭伤,最严重的是手臂和肩上的刀伤,老朽方才粗粗看过,只怕最少要有一寸之深…再有便是脸上的伤,只恐会落下疤。”
叶老话落,本就沉静的室内更陷入久久的死寂。
“郡主现下身上多处受伤,已有轻微感染的症状,必须尽快清理伤口,内服和外敷消炎的药,否则就要麻烦了。”叶老说完,面上不由露出几分难色:“郡主伤处太后…只怕要先寻个女医士来才方便。”
若是往常,去太医院召个女医士不过一句话的事,但现在宫内大乱,别说女医士了,只怕连宫女都跑光了。
叶老话落,殿内持续沉寂片刻,忽听萧放沉声开口:“叶老先去配药吧,清伤和敷药都交给本侯。”
叶老闻言点头,如今也只有萧放最为合适了。
萧放四处征战多年,给自己或是其他将士清伤和包扎的次数不少,也有些经验,叶老又从旁交代了许多该注意的事项,萧放都一一仔细记下。
叶老退到外殿为北歌配药,戚修贤和裴绰更是跑到后院,亲自砍柴烧水。
萧放坐在床榻旁,看着躺在榻上满身是伤的北歌,他想为她脱掉身上浸满血迹的衣裳,可他抬起的手却在半空悬了诸久,他生怕弄疼了她,可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让他的手无从下落。
戚修贤和裴绰抬着一桶浴水进来,裴绰沉默的拍了拍萧放肩膀,与戚修贤很快离开。
萧放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脆弱,裴绰拍在肩头的力道似乎很沉很沉,几乎想要将他压垮似的,让他心神慌乱,让他不知所措,让他的心很疼很疼。
尽管萧放将手上的力度放到最轻,可是他每动一下,便能看到北歌痛苦蹙眉,她的身子随着伤口的疼痛而抽搐。
萧放将北歌身上那破碎不堪的衣裳全部脱下时,自己已是满身大汗。他先走到浴水前,先伸手进去探了探温度,接着将浴水倒入木盆中,寻了干净的绢布浸湿,轻轻擦拭北歌身上的伤口。
萧放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曾握着长戟,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颤动一下的手,现下正在剧烈的颤抖,抖得那样厉害,甚至他如何也克制不住。
萧放不忍去看北歌身上的伤,他害怕那种心痛得似要窒息的感觉,可他还是要看,要深深记住,这些遭受在北歌身上的伤痛,这些为了他所承受的伤痛,这些被戚白琬施加在她身上的伤痛。
他要深深记住,刻到骨子里。
叶老配好了外敷的草药从外递进来,又去熬内服的汤药。
萧放指尖蘸取药膏,轻轻涂抹在北歌的伤口上,顺着那一道长过一道的伤痕,从始到末,他抚过她每一处伤痕,伴着她身子的颤抖,他的心也随着一声重过一声的颤动。
萧放为北歌涂好药后,在殿内找了个轻薄的毯子,轻轻盖在她的身上,他生怕压到她的伤口,又怕她着凉。
窗外日后渐渐西斜,将萧放坐在床侧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方才叶老又送了煎好的汤药进来,他一点一点喂给她,她的唇闭得很紧很紧,他曾审过敌军的囚犯,他知道,人只有在受到极大的痛苦,在感受到极度危险的情况下,才会将唇闭得很紧很紧。
他早被这她身上这些伤折磨的很清楚的知道她在狱中受了多少罪,现在面对她紧紧闭住的唇,他还是忍不住身心颤抖,甚至更害怕,她在失去意识前,是早早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吗。
萧放不敢细想,其实他也无需细想,从北歌为了他踏入宫闱的那刻起,她就早忘掉了自己的生死。
殿外响起的敲门声,将地上定格的影子击得破碎。
萧放似乎被从梦中惊醒般,一场让他心悸的噩梦,他惶惶回神,转头看向殿门处,盯了许久,才找回魂似的,他低哑着嗓音:“进来。”
殿门被轻轻推开,伴着轻微‘吱呀吱呀’的声响。连祁一身重甲,腰侧的佩刀还随身带着,他大步走进来,却是越近步子越轻,他走到萧放面前时,落下的步子几乎无声。
连祁望着萧放,有一时的恍惚,他眼前的侯爷,像是很陌生,他好似从未见过侯爷,是这般神态。
萧放转头看了看榻上尚在昏迷的北歌,从榻前起身,走到远处,生怕惊扰到她。
连祁默默跟在萧放背后,随着他的脚步站定,接着低声禀报宫内情况。
皇宫现下已经基本稳定下来,太监宫女都已统一封闭管理,赵信被俘,御林军多数投降,少有几位抵抗的,也都被关押起来。
萧放负手立在窗下,他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向窗外,夕阳西下,余晖散落,殿外金黄波光一片,此情此景,像极了人间。
连祁禀告完,见萧放未说话,他接着又道:“属下已查到戚白琰和戚白琬出逃的路线,属下猜测他们应该是往城外的山上去了,除了灵后掌管的宫闱御林军,戚白琰这些年还背着众人暗下养了一些私军,他们应该是想接着山势易守难攻,再抵抗一番。”
萧放闻言,只问:“需要多少兵马。”
“五千。”连祁拱手回答。
“保护好皇上,本侯要戚白琰的人头。”
连祁闻言称是,接着不由抬头疑惑一问:“那…灵后呢?”
“抓回来,要活的。”
连祁从萧放手中领了五千精兵,片刻未歇,顺着戚白琰逃离的路线,一路追去。
***
庭院的落叶,在渐暗的天色下,慢慢隐去原本的颜色。
殿内燃了几盏幽幽的烛灯,萧放自白日起一直未有合眼,他生怕自己闭眼的一瞬,错过北歌一丝一毫的反应。
他一直守着,握着她冰冷的手,不舍得将视线挪开一瞬。
裴绰曾来敲门,提议替萧放守一会,让他睡上几个时辰再来,叶老说北歌此番伤的重,不知何时才能醒,他从突围以来就片刻不曾休息领兵攻城,拼命夺下皇城第一时间就去找北歌,北歌昏着,他就守着,裴绰算了算,萧放只怕要有三日未曾合眼了,这般熬下去,怕是北歌未醒,他先将自己的身子熬垮了。
萧放却是拒绝,他说他此刻只想留在她身边,只有留在她身边,他的心才是安的,若是教他离开她,就算躺在榻上,他也不得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