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不喜欢扔了就行,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以去约梵宋或者唐厘的画,你喜欢印象派还是超写实?挂那些比较有品位……”
“我就是瞎画,没跟正经大手学过,想怎么画怎么画,自己哄自己……”
“你这房子色调冷硬了点儿,连窗帘都是铅灰,缀几幅画可能多点生气,那里还可以加个仿真的电壁炉,一打开屋里立即——”
周未说着话卡住了,他觉得自己很像个朝人安利产品的蹩脚推销员,还是那种白给都没人要的垃圾产品,遮遮掩掩地不直说,绕着弯劝服对方相信自己需要这种东西,买不买自家的产品没关系,你有钱有品味可以去选更好的,总之我在为你着想。
平时都是裴钦哄着他,跟他要画,今天说裴家的哪处别墅缺一个大幅,过几天又说哪个朋友看周未的画好想求一个送人。
其实周未知道自己是个半瓶子晃的外行,有他爷爷在,没有大师肯收他为徒,他也不能在任何专业学院登堂入室,全凭一股喜好摸索,跑偏是正常的,画得烂也是正常的。
大概他这辈子在画画上最大的成就,也就是像他爸那样,有作品被犄角旮旯的小艺术馆免费收藏。
他无法凭借这个本事赚到一分钱,连白送都没人敢收。
所以他为什么会心虚地跟蒋孝期解释呢,怕他误会自己强买强卖?
那个混世魔王的周家少爷从没在任何事情上惮于撕破脸皮,唯独画画是他最后想坚守的尊严。
如果蒋孝期也把他这份尊严踩到脚下,周未忽然觉得喉咙堵塞,为什么是这个人踩他,他会觉得特别疼一点呢?
可能是最近他对自己太好了点儿吧,总给他一种可以肆意妄为的错觉,跑来献宝,终于踢到了铁板。
鲜香的疙瘩汤冷了,凝成冻块,再难下咽,连爽口的泡菜碎都砂砾般剌嗓子。
“过来帮忙。”蒋孝期双臂将画擎起来,往放了工作台的客卧走。
“啊?”周未拎着塑料勺,一时没反应过来。
客卧的大床对面是光洁的墙壁,旁边就是蒋孝期画图的工作台。
吊顶的缝隙里有预留下来挂画的钢丝吊钩,蒋孝期举着画,让周未拉出挂钩调节高度,一同将画挂上去。
“你挂卧室?”周未站远一点看挂得是否水平。
蒋孝期按他指挥调了左边的高度:“我在家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这间卧室里,挂到别处给谁看。”
也是,他除了周未没有客人,蒋桢都不过来。
周未还是自虐般地求证:“是觉得挂外面见不得人吧,没关系的,你就算丢了我也不觉得可惜——”
“你吃饱了吗?”
“什么?”周未刚刚味同嚼蜡,不知饥饱。
“撑得?”蒋孝期挑眉,终于妥协地喂他一颗定心丸:“画得很好,虽然我不是专业的画评人,但我不瞎。这是左家那匹维多利亚,我就快拿到驾照了,总有一天我也会驯服她。”
周未露出少有的不知所措,好像刚刚吃下去的咸味都涌回喉头,鼻子却有点酸。
蒋孝期转进厨房洗手,顺路将冷掉的餐盒丢进垃圾桶:“你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我下面给你吃。”
多么平常的一句话,也不知怎么就触发了周未的笑点,他眼角弯起来,憋笑憋出猪哼哼。
“小叔,你……千万不要对别人,对别人这样说……尤其,尤其女孩子……噗——”
我下面给你吃。
真的不能算周未脑子污,他天天跟裴钦、宥莱那伙儿混在一处,插科打屁的荤话听也听熟烂了,遇到正经说的反而话音脱轨被想到歪处。
“没什么没什么,”周未后悔刚刚那句忠告,什么叫不能对别人说,他又得意忘形,好想把话吃回来。“我饱了,呃,我先走了。”
蒋孝期看得出来周未很疲惫,他困的时候眼皮抬不起来,会变成一双窄窄的菜刀眼,像渴睡的猫,瞳仁都是散的。
周未白天要听课,昨晚为了赶这幅画熬到天亮才眯了一会儿,实在和他惯常的作息不符,现在九点刚过,他就撑不住了。
主要是第二天还答应蒋孝期去送他们飞机,就算走贵宾通道也得提前一小时安检,他再不睡觉肯定爬不起来。
周未蹲在门口绑鞋带,迷迷糊糊扯了半天扯成个死结,气得坐在地上毫无章法地抠绳子。
蒋孝期拿他没办法,只好蹲下帮他解死结,用指甲掐着一点点拉松。“昨晚画了一夜?”
“没有,”周未接过鞋往脚上套:“新画出来的要晾干,早几天就画完了,昨晚裱框的,我手生,弄了好几个小时。”
蒋孝期转去看他的手,周未的手天生像画家,指节舒展又不失力度,皮肤很白,所以给木料刮伤的地方也很显眼。
“你这两天要是有快递,先把纸壳箱留一留,我车里正好有条毯子……”
蒋孝期几乎以为他困傻了,在说驴唇不对马嘴的梦话。
周未套上鞋,抓着蒋孝期衣襟站起来:“花花快生崽了吧,下次来我要给它弄个简易产房,不然生出来夜里会冻死。”
原来他在说那只孕猫。
“你车别开了,”蒋孝期也摘下外套罩在身上:“睡驾很危险,我送你打车。”
“我不坐出租。出租车不安全。”这位都要闭眼了,还在歪理邪说。
蒋孝期被他气笑:“出租哪里不安全?”
“电影里很多绑票都是匪徒冒充出租司机,”周未裹紧校服:“而且等你自己学会开车,再从乘客的视角看出去,就会觉得很惊悚。”
“我不会开车的时候,已经觉得很惊悚了。”蒋孝期想起那天堪比动车的山道三百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