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漪,是你吗?”
江雪声一手提着水貂,一边扬声向隧道深处唤道,嗓音如同某种清亮的乐器声一般远远送出。
“是我,先生。”
柳如漪的嗓音飘渺不定,同样是以灵力送出,似近似远,仿佛山谷间传来的回声。
“你和师妹都小心些。此地有个阵法,设计得十分刁钻,我一时半刻寻不到出路,只能这样与你们交谈。”
“阵法?”舒凫疑惑道,“如果姚魏之人有心将花童困在这里,只管堵上洞口就是,何必搞什么阵法?”
难怪凝露魔君没有追来。
“这不是人族的阵法。凭他们的本事,还不至于让我头疼。”
柳如漪语带埋怨,又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我在阵中发现一卷书册,像是个日记模样,大约是设阵之人留下。看来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先到一步了。”
“‘先到一步’?”
舒凫蓦地一怔,这点她倒是真没想到,“你是说,之前曾经有其他人进入地宫,发现了花童的事情?”
“不错。而且,此人解答了一些很重要的问题。”
柳如漪嘴上这么说,语气中的无奈和哀怨却越发浓厚,“这卷日记中说,‘我’——也就是这卷日记的主人,在魔祸结束之后四处游历,无意中得知姚、魏之地发生变故,便一路找到这座地宫,与我们一样入内查探。在他离开之际,为了避免他人误入,所以‘小小布置了一点阵法’。”
只不过,这点“小小的阵法”,足以让人大大的头疼,就连柳如漪都付出了一地鹅毛的沉痛代价。
“具体的内容,我且念给你们听听。”
“好,你说。”
一路追寻的真相近在眼前,舒凫忍不住挺直腰板,静静等待从头顶倾注而下的黑泥。
只听柳如漪毫无起伏地念道:
“七月十五,晴。太阳很大。”
“距离应龙君消失已有整整三年,我一点都不想他。没有他的日子里,我觉得非常清净,因为再也没有人骂我了。”
“但应龙君虽然嘴臭,却不是一条坏龙,所以我决定做一些好事纪念他。如今姚魏大旱,听说当地人病急乱投医,把两个小孩当成魔修关进地宫里,搞不好会活活闷死。我打算过去看看,能救一个算一个。”
“如果救不了,我就好好安葬这两个小孩,杀了动手之人帮他们报仇,再让那些起哄的蠢人为他们盖祠堂,子子孙孙祭拜谢罪,超度他们枉死的亡魂。如果那些人不肯照办,我就……对了,我就把剑架在他们脖子上,逼着他们盖。”
“真是个好主意,不愧是我!”
“应龙君待我糟糕得很,不仅天天骂我,还变着法儿拔我的毛,我却不计前嫌,帮他的地盘解决了一桩大事。待他醒来,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舒凫:“……”
江雪声:“……”
——不,好像什么都没有解决啊。
水貂:“痛痛痛痛痛!痛死我了!你这白蛇精,好端端的捏我尾巴做什么?!啊啊啊断了!我的尾巴,我的尾巴要断了!!!”
第七十八章 破苍穹
我有一剑,可断天河
“真是个好主意, 不愧是我!”
地宫中这卷日记的主人——舒凫不知该如何称呼他,看在他这句名台词的份上,她决定唤他一声“不愧大哥”,简称“愧哥”。
只听寥寥数语她便明白, 这位“愧哥”是个一根筋的直爽青年, 头脑单纯, 行动比头脑快三分, 脑回路是笔直的六车道柏油马路, 没那么多九曲回环的弯弯绕绕。在他眼中, 欠债还钱, 杀人偿命, 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的事就是“好事”。
他的目标,就是做好事。
总的来说,愧哥的作文水平令人不敢恭维, 故事讲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遣词造句功底平平, 掺杂海量个人感情,而且时不时就要把“应龙君”拖出来骂两句, 严重影响阅读体验。
不过, 从他鸡零狗碎的记录之中, 舒凫还是发挥前世优秀的阅读理解能力,大致拼凑出了关于花童的因果。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在那座荒凉萧索的龙神庙旁, 青鸾后人娓娓道来的往事之中, 她便已隐约猜到了当年悲剧的真相。
正如她所猜测的一般,千年前姚魏遭逢大旱, 饿殍遍野,走投无路的凡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满腔绝望与悲愤无处宣泄。
最终,他们将目光落到了两个七窍未开的小孩子身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反过来说,与我相异者……当真算是我的“同族”吗?
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之事,古来有之。
他们需要一个原因。
他们需要一个仇敌。
在灾难和不幸面前,他们需要一头替罪的羊。
所以,几番争执之后,众人决定将这两个“魔修转世”的小孩驱逐出去,把他们推入魔修巢穴之中,深信这样就可以换得自己的平安。
或者说,在当时的境况之下,无论多么荒谬、甚至于残忍的做法,只要看上去像是一条生路,他们都不得不去相信。
舒凫无意评判他们的选择。因为她知道,自己从小到大,其实根本没有真正挨过一天饿。
饥荒的恐怖,易子而食的疯狂,对她来说,一直都是太过遥远而虚幻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