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作为坚定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她认为“驱魔”、“献祭”都是彻头彻尾的荒唐愚昧之举。但如今她身在局中,如果站在现代价值观的角度指点江山,又未免显得太过傲慢。
修仙界的事情,就应该用修仙界的方式了结。
这位留下日记的“愧哥”,毫无疑问就打算了结这桩悲剧。
他终究还是来迟一步,在他进入地宫的时候,被推落其中的两个孩子已经没了气息。
于是他履行自己的承诺,收殓了孩子们的尸骨,设下阵法避免凡人误入魔窟,接着独自提剑入姚、魏二城,斩为首者三十六人,城门悬首,众人无不胆寒。
当时的姚魏先祖,几乎是在他的“胁迫”之下,战战兢兢应允为花家兄弟建立祠堂,忏悔自己的过错。
如此,或可稍许平息冤魂的愤怒。
“……这就是花童庙的由来。但事与愿违,作祟的厉鬼还是出现了,而且非常强大。”
听到这里,舒凫忍不住抬手按住眉心,带着几分冰冷的怒意一字字道,“我想,我大概知道原因何在。”
——因为被篡改了。
姚魏先祖阳奉阴违,偷梁换柱,在大能离开之后,悄悄给花家祠堂换上了“花童庙”的招牌,又善用春秋笔法,编织出一个花童“以德报怨,反哺故乡”的虚假传说,供后人瞻仰膜拜,而非愧悔自责。
大能游历天下,三过城门而不入,只看见花童庙香火鼎盛,人流不息,未必会甄别其中微妙的差异。
到头来,姚魏先祖还是不愿将自己的过错昭之于众、流传后人,而是存了一丝近乎狡猾的侥幸心理,希望以这种方式骗过仗义出手的侠客,骗过无辜枉死的冤魂。
骗过良心,骗过天地。
“任他多少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业报难逃。”
江雪声清凉寡淡的嗓音,如同流冰一般在漆黑漫长的隧道中回响,“只可惜,最后却报应在懵懂无知的后人身上。”
舒凫回想起那些孩子。
被囚禁在花童神像之中,被热闹喧哗的黑暗包围,一分一秒走向死亡的孩童。
与千年以前,暗无天日的地宫之中,一点一滴被魔气侵染而死的“花童”,一模一样。
更讽刺的是,在姚魏先祖的精心粉饰之下,重复一千遍的谎言被后人奉为圭臬,历经传承演变,甚至成为了举城欢庆的“花朝节”。
当年两个孩子发现的结缘花,也成为了修士们争逐比试的奖品。
一种春风有两般,南枝向暖北枝寒。
冥寞黄泉泥销骨,锦绣人间花满天。
——如此鲜明强烈的对比,又怎么可能平息怨恨,安抚亡魂?
千年厉鬼,至此大成。
而凌凤卿,就是在这期间发现了逐渐成形的厉鬼,然后推波助澜,以此作为实现自己野心的工具。
若说他是个人渣,只怕全天下一大半人渣都会奋起抗议,认为这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
就在柳如漪念完这篇日记的同时,舒凫一行人也在江雪声的带领下,顺利通过了地宫中危机重重的阵法。
不知为何,江雪声踏入这阵中,便宛如自家门口闲庭信步,又像是多年远行的游子,在雪夜里风尘仆仆地推开柴门,依稀带有一种安详而优雅的风度。
舒凫看在眼中,却并不开口质问,只是在心中名为《师父有多少小秘密》的笔记本上,默不作声地多记了一笔。
顺便一提,这阵法中设置的种种阻碍并不致命,却委实让人头疼。
不仅头疼,还有一点蛋疼。
舒凫一路走来,有时候需要原地旋转三十多圈,有时候需要反复横跳绕开陷阱,有时候需要抱头蹲防,躲避从天而降的大锤。
更有甚者,天花板上会落下雨点般的土石,一脚踏错会陷入烂泥浆,两侧的墙壁会骤然合拢……就连身材清瘦的舒凫,也必须极力吸气收腹才能前进。
最令人发指的是,她一边艰难前行,一边只听见柳如漪朗声念道:
“我本想设个简单的阵法,但一想到应龙君,就觉得心中来气,忍不住把他平日里折磨我的招数用在其中。”
“别看他表面上人模龙样,其实背地里脾气差得很,每次我惹了祸,他都能一口气骂我三天不重样,还能把我打出三百种花样……”
“……”
就这样,抵达阵眼——也就是柳如漪所在的石室之际,一行人除了江雪声之外,个个灰头土脸,蓬头散发,就连油光水滑的水貂都炸了毛,好像刚刚穿越一场沙尘暴。
柳如漪的形象多少比他们好上一些,但平日里一丝不乱的发髻也翘起几根呆毛,横七竖八地支棱着,像是个粗糙的鸟窝。
“亲娘啊,可算是结束了。”
舒凫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法术,又将披散的长发草草束成一条,这才松口气上前问道,“师兄,你可无碍?”
“自然无碍。只是一开始措手不及,掉了些毛。”
柳如漪口角含笑,暗含幽怨的目光却在江雪声脸上一转,“先生,如今你作何打算?这日记中讲得清楚明白,真相已水落石出。再留在这凶案现场,也没什么意义了。”
水貂狂喜道:“那就赶紧找出路啊!凝露不知何时就会追来,我们得赶快逃出去!”
然而下一秒,江雪声就利落地把他拗成个“c”字形,将毛茸茸的貂尾巴塞进他自己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