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庆帝见顾湛和徐然突兀入殿, 竟无人敢阻拦他们, 立刻隐含怒气地质问,“这里是皇后宫中, 也是你们能乱闯的地方么?”
顾湛脸色略微生硬,敛眸说, “皇上下口谕宣臣入宫,臣便马不停蹄赶来了。臣悉听君命, 何罪之有?”
元庆帝是要召见顾湛, 不过是让他去御书房觐见,而不是来坤德宫觐见,顾湛这一问, 显然是在钻他话里的空子。
顾湛无视元庆帝青青白白的脸色, 冲地上跪着的陆茗庭行了一礼,“不知长公主也在此,臣见过长公主。”
皇后一向对陆茗庭颇为亲近,方才见她跪在地上泪水涟涟,心中早已不忍,当着顾湛这等外臣的面儿,不好再让陆茗庭跪在地上,忙指了两个嬷嬷上前搀扶她起身,“长公主身子不适, 你们扶着她去里间休息。”
望着男人深若幽潭的双眸,陆茗庭鼻子一酸,想扑到那个结实的怀抱里痛痛快快哭一场, 可当着殿中众人的面儿,不能暴露两人的关系,心中情丝再委屈缱绻,终究存了几分理智,伸了柔弱无骨的小手儿,扶着嬷嬷的手缓缓起了身。
徐然眼观鼻鼻观心,主动回禀道,“皇上,今日臣在刑部当值,把守顺义门的禁军逮到一个身携巨财的贼人,因这贼人在翰林院担任九品侍诏,恐会牵扯到宫中失窃之事,兹事体大,臣便将此贼人带了过来,请皇上明察秋毫,给予发落。”
元庆帝一看到徐然,就想起那彩笺里不堪入目的淫诗秽词,登时便拉下了脸,他本欲直接赐婚二人,将此事遮掩下去,没想到顾湛带着徐然突然进宫,撞破了这摊子丑事。
元庆帝自觉脸上无光,立刻道,“张德玉,叫中书门下的人来,朕要拟旨赐婚。徐然,你的账,朕稍后和你算!”
顾湛见这昏君为了保全颜面,不查明事实真相便想糊弄过去,全身气血几欲逆行,沉声道,“皇上且慢,不如先审清贼人,再做决断。”
说罢,立刻叫禁军将一名儒生押进殿来,俯跪在元庆帝和皇后的御座之前。
香蕊望见那儒生的样貌,登时面色惨白如金纸。三公主见她神色不对,心头也“咯噔”一声,大叫不好。
那儒生不认识三公主,却认识她身边的香蕊。一个多月前,便是香蕊暗中找上他,让他临摹了一封情信,事》后还给了他一大笔黄金作为答谢。
一个时辰前,香蕊亲自去翰林院找到他,拿出一些珠宝作为封口费,让他立刻告假回荆楚老家,再也不要回京城。
他见香蕊神色如临大敌,猜测和那封情信有关,二话不说便收拾包袱,匆匆离开了翰林院。没想到前脚溜出宫门,却发现顺义门外无故多了许多禁军,他勉强稳住心神,刚张口说明自己是翰林院的书画侍诏,便被盘查的禁军扣下来了。再后来,便被顾湛和徐然押到了坤德宫里。
那儒生知道临摹情信的事情败露,唯恐自己牵连其中,忙诚惶诚恐地为自己开脱,“微臣本欲归乡探亲,并无犯下罪事,不知道为何被抓到此处!”
徐然皱眉道,“不知道?那本官便来细细告诉你——翰林院书画侍诏施楠,荆楚潭州人氏,巳时三刻出宫,守门禁军从你的包袱里查出黄金五十两,珠宝若干。”
翰林侍诏是闲差事,每月除了俸银八两,还有俸米、恩俸和差旅公费,全都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两银子。
元庆帝也发觉了不对之处,“你这一笔财物从何而来?莫不是从宫中偷盗来的!”
那儒生忙瑟瑟道,“臣为宫中贵人办了件差事,这些财物都是贵人打赏微臣的……”
顾湛冷笑一声,“哦?你替哪位贵人,办了什么差事?”
三公主心中惊惶不定,听闻此言,一抬手的功夫,竟是打翻了桌上的茶盏,将盏中清茶撒了半桌。
顾湛微抬凤眸,面无表情地扫过去一眼。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令人无处遁形,三公主忙低头躲了他的逼视,佯装镇定,语含威逼道,“你如实道来,父皇母后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那儒生如芒刺在背,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顾湛见状,心火猛蹿三丈高。他见过太多恶贯满盈之徒,若是平时,把人抓入昭狱,一顿酷刑审讯下来,定会把真相吐的一清二楚。
他权势滔天,又手腕狠辣,就算那些老朽的御史非议他有屈打成招之嫌,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可今时不同往日,只有让这儒生在元庆帝面前亲口说出真相,才能还陆茗庭清白。
“你无话可说,本将军便替你说。”
顾湛强压下满腔火气,拔剑出鞘,从那儒生的包袱里挑出一串暗红色的珠子,“这珊瑚珠串乃是年前南诏国进贡的珍品,整个禁廷只有四串,皇上悉数赏给了后宫嫔妃公主——你好的脸面,竟然私通后宫!”
说罢,他长剑一挑,将那串珊瑚珠子重重甩到地上,那儒生吓得魂不附体,忙磕头连连,“微臣冤枉,微臣冤枉!”
话至此处,三公主一脸惊惧之色再难掩饰。她素来嫌弃珊瑚老气暗沉,元庆帝将珊瑚珠串赏赐下来后,便随手放在梳妆台里没有动过,今日她急着让香蕊送儒生出宫,顺手从梳妆台里抓了一把珠宝作为封口之物。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在这里出了纰漏!
三公主频频失态,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后也瞧出了端倪,抚着长长的点翠护甲道,“本宫想起来了,年前南诏国进贡了四串珊瑚,皇上分别赐给了本宫、江贵妃、宛妃和三公主。你这儒生实在大胆,私通后宫,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今日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来人啊,请宛妃等人前来……”
儒生听到“株连九族”四个字,身形登时晃了两晃,他满心焦急惶恐,短短片刻功夫,心中孰重孰轻,已经有了分寸。
只见他他俯身重重磕了个响头,“皇上明鉴!臣没有私通后宫!臣……臣只是帮香蕊姑娘写了封信!今晨香蕊姑娘特地来翰林院找我,给我一笔珠宝,让我速速离宫……”
里间,陆茗庭隔着重重珠帘,望着外头影影绰绰的众人,脑海中浮现出方才三公主那两道杂糅着嫉恨和毒辣的眼神。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今日之事的始作俑者,正是她血浓于水的亲妹妹。
眼泪滚落香腮,陆茗庭垂下眼眸,仿佛数九寒天兜头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一直冻到心窝子里。
她一直以为三公主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没想到她竟然有这般阴毒的心思,就连对付她这位亲姐姐,也丝毫不心软。
元庆帝常年指点江山,看遍各种狡诈诡计,听了这番层层深入的剖析,已经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自然知道了始作俑者是何人。
元庆帝难以置信看了三公主一眼,“你说的贵人,便是三公主的贴身宫婢香蕊,你帮她写了一封信,仿照的是徐然徐侍郎的字迹,真假难辨。可是如此?!”
徐然立刻拱手道,“臣与长公主一清二白,从未有过书信往来,更从未做过逾矩之事,臣所言句句属实,望皇上明鉴!”
香蕊见事情败露,忙伏地认罪道,“皇上饶命!这都是婢子一个人的奸计,和三公主无关!”
三公主见自己的心腹宫婢危在旦夕,想俯跪求情,却担心自身难保,只能死死咬着唇齿,双眸殷红似血,竟是吭也不吭一声。
皇后一向和江贵妃不对付,见三公主心狠至此,暗叹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江贵妃那种毒妇生出来的女儿果然心肠凶狠,如同蛇蝎。
皇后心中神思一转,捏着锦帕掩面拭泪,“茗庭贵为长公主,却无故遭人污蔑,实在冤屈的很!依臣妾看,这小小宫婢虽有蛇蝎心肠,却未必有这么大的胆子,身后必定还有指使之人!”
顾湛亦沉声道,“请皇上彻查到底,严惩罪人,给天下人做个公正为民的表率。”
徐然拱手道,“臣附议。”
元庆帝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今日有外臣在场,若是三公主构陷长姐的丑闻传出去,必然沦为天下笑柄,日后闺誉名声扫地,别说贵族公子了,就连普通大臣的儿子都不会做她的驸马!
两个都是他的亲生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再追究下去,只怕会有损皇家颜面,最好的处理方法,便是息事宁人。
长公主受了冤屈,尚可予以赏赐弥补,至于三公主,小小年纪却阴险歹毒,断断是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