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弼皱眉,思索一番后说道:“不是我怕涉险,也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在太医院人微言轻,根本没那份量进寿德宫,每回给皇后看诊的,都是窦院正,窦院正是皇后的表叔,医术也是极其的好,除了他,皇后并不宣别人。”
聂青婉问:“你说的窦院正是不是叫窦福泽?”
冼弼道:“正是他。”
聂青婉摩挲着下巴,沉吟稍许,说道:“窦福泽的医术确实是好,也无啥缺点,就是为人比较好色,他私下里豢养了好几个外室,你回去后打探一下,看他这两天宿在哪个外室,然后来告诉我。”
冼弼不知道聂青婉要做什么,但只要是她的吩咐,他就一定办妥。
冼弼站起身,行礼说道:“那我先回太医院了。”
聂青婉道:“号个脉,去向明贵妃说一声再走,别让她起疑。”
冼弼应了,拿出脉诊,号脉,号完他去向明贵妃说明情况,明贵妃挑眉问道:“中午那会儿不是来过一次吗?”
冼弼道:“是来过,但今日天气格外的炎热,可能小主又不舒服了,就差了王管事来太医院寻臣,臣刚给小主号了脉,又开了几副降热的药方,禀复完明贵妃臣就回了。”
拓拔明烟道:“去吧,倒是辛苦你了。”
冼弼笑道:“这是臣应该做的。”
拓拔明烟给红栾使了个眼色,红栾去拿了银子来,打发了冼弼。
冼弼接了,福身告退。
到了酉时初刻,冼弼收拾好东西,回了家。
回到家里,他先是吃了饭,然后就带着家仆丁耿去逛街、散步、消食,折回来的时候他沿着窦家所住的宅子周边晃了好几晃。
窦家住在风景极为怡丽的小南街,夏日时候,帝都怀城的人吃完夜饭稍有些浪漫风情的人都会相携着来这一带散步消食赏风景,偶有胆大的年轻人也会来这里约会,因此,小南街也被帝都怀城的人戏称是姻缘街。
窦家住在这一条街上,窦家子孙不好色才怪了。
冼弼穿着一身直裾,浅灰的颜色印在暮蔼四合里,险些让人瞧不见,家仆丁耿也是流民,是在成都新镇的时候被冼弼救过一命的小伙子,小伙子的家人都死在战火之下,他一人无地可去,就随着冼弼进了京,照顾他。
从殷太后第七年到至今,也有六七年光景了。
这六七年里,丁耿从没见他家少爷如此闲情逸致过。
就算真有几次闲情逸致的时候,那也不会跑来小南街,跟你侬我侬的小情人们凑热闹,而是去茶楼听戏。
这仅有的一次,却又只见少爷伸长了脖颈,目不转睛地盯着窦家的大门看,一看到窦福泽出来了,立马就跟了上去。
七拐八绕之后,看到窦福泽进了一家四合院。
院上没有府匾,院前栽种了两颗芭蕉树,树叶嫩绿,花色璀璨。
此地远离街心,亦远离富贵区,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不会来这里,更不说这么个晚上了。
窦福泽进去后一直没出来,丁耿随着冼弼一起蹲在不起眼的角落直到夜幕降临,弯月高悬,家家户户里的灯熄下去。
眼看冼弼还不走,丁耿实在忍不住了,就悄声问道:“少爷,我们这是做什么?”
冼弼道:“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丁耿道:“我若记得没错,窦福泽是你的上司啊。”
冼弼眼皮微掀,说道:“是,那又怎样?”
丁耿扑哧一笑,说道:“没有怎么样,我只是好奇,少爷这半夜三更的探你上司的墙脚根,不怕明日去了太医院,你上司给你吃板子啊?”
冼弼道:“他又不知道。”
丁耿道:“是哦,我们一路跟过来,他都没有发觉。”
冼弼望了望四周,清一色的普通民房,这个地方他倒是知道,之前还来这里义诊过,不过,那是在殷太后第九年的时候,距今已经有四年了,着实忘记窦福泽进的这户民房是属哪家,里头又住着谁。
过了亥时,一片夜深人静,唯有犬吠在周边时不时地蹿起,眼见着窦福泽不会出来了,冼弼便带着丁耿回了府。
回去后洗洗就睡。
第二天去给聂青婉诊脉的时候把昨晚看到的情形说了,说完他道:“是马胡同,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又是哪一个姑娘。”
聂青婉笑道:“既是马胡同,那就一定是马艳兰。”
冼弼一听,摸着头汗颜道:“我怎么把这个忘了,你……”
说到一半,朝王云瑶那里看了一眼,就不再说了。
聂青婉也没问。
冼弼想说的话,她知道,无非是想说:“你对大殷,没有一处是不熟悉的。”
是呀,不说大殷帝都怀城了,就是旁的郡州或城,她也略知八九,怀城她就更加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人一街,她都熟记于心,在她死后的那三年里所发生的人事变动她不知晓,可那之前的,她一概知道。
马胡同在殷太后第九年的时候闹过一次瘟疫,当时聂青婉派太医院的太医全都出动了,窦福泽那个时候还不是院正,在义诊的时候看上了马艳兰,等那场瘟疫结束,马艳兰也活了下来,后来窦福泽与马艳兰的那点儿事,聂青婉知道,却没管过。
男有情女有意的,她管什么管?
只不过,窦福泽娶妻早,家中有了正妻,妻子还极其善妒,不允许窦福泽纳妾。
窦福泽无奈,只能把马艳兰养在了外面。
他倒也大胆,不把马艳兰移出马胡同,就这样让她住在那里,倒也不怕邻居们笑话,或是背地里说什么,传到他善妒的妻子耳里,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马艳兰经过那场瘟疫后特别怕生病,恰巧窦福泽又是太医,她愿意侍候他,倒也符合常情。
怕生病就好办呀,聂青婉从匣盒里取出两个荷包,又唤王云瑶到跟前,对她说:“让冼太医给你画两张地图,一张是从皇宫通往冼太医家的,一张是从冼太医家通往马胡同马艳兰家的,这两个荷包里放的都是可触发秋熘的引子,我让你把这两个荷包交到马艳兰的手上,让马艳兰亲手把这个荷包给窦福泽带上,隔天再去悄悄取回来。”
王云瑶一听,皱眉道:“你是让我出宫?”
聂青婉道:“正是,这种事,能少一人知道就少一人知道,没必要再去找一个卖荷包的人,麻烦。”
王云瑶道:“可是皇宫守卫森严,上一回能如此顺利是因为行动在皇宫里面,荒草居又被禁闭了,外人不得入,里面的宫女太监也懒怠不上心,我们算是钻了一回空子,可这一次,春明院外面每天都有明贵妃派的人监视,要想飞掠皇宫里面那么多的宫檐,少不得要惊动到皇城禁军,到时候被发现了怎么办?”
聂青婉道:“不要讲这么多,你只说你能不能做?”
一句话把王云瑶问的哑口无言,她若说不能,往后小主还会用她吗?可若说了能,她又不敢十拿九稳,毕竟皇宫禁苑内高手多不胜数,上一回能得手,这一回却不一定能呀!
王云瑶沉了沉声音,说道:“我尽量,若被发现,我就毁容自尽。”
聂青婉道:“毁容自尽也没用,他们就算不知道你是谁,可一查宫苑便知道哪个府上少了宫女,一查就能查到我,所以,你不能有闪失,你得万无一失。”
这个要求太难,也太苛刻。
王云瑶心里极不舒服,眼神带着埋怨看着聂青婉。
聂青婉却不看她,把荷包给了冼弼。
冼弼接过,藏在医用箱的最底层,那里有一个小机关,寻常人极难发现,就是出宫过检,也检查不出来。
放置后,冼弼笑着对王云瑶道:“我先去画图,晚上在府上候着王管事。”
看着冼弼的笑,王云瑶真想抡起拳头砸他两拳,他这分明就是在看她的笑话,是笑她完不成任务吗?
哼,她偏完成给他看看!
王云瑶抱起双臂,哼道:“画仔细点,若是因为你画的图太不精准而耽搁了小主的大事儿,你就以死谢罪去吧。”
冼弼道:“放心,一定画的让你无可挑剔。”
王云瑶冷哼。
聂青婉摇摇头,真拿这二人没办法,明明进宫才见面,怎么就像几世的仇人似的?
在冼弼画图的时候,聂青婉问王云瑶如何把荷包顺理成章地给马艳兰,王云瑶说她会女扮男装,扮成一个卖荷包的挑货郎,出现在马艳兰家门口,等马艳兰出来了,她就把两个荷包拿给她,说荷包里装了可避瘟疫邪祟的药草,常年佩带,还可延年益寿。
马艳兰之前经历过瘟疫,对瘟疫就特别敏感,一个荷包,偌若真能避瘟疫,那真是极好,若不能,带在身上也没什么影响。
王云瑶觉得马艳兰一定会买,而且,也会给窦福泽买。
若窦福泽今晚还去了马艳兰家,那就说明,窦福泽这几天都宿在马艳兰这里,既宿在马艳兰这里,那他一定会天天把荷包带着。
那么,只要他带着荷包进了寿德宫,接触了皇后,那皇后必然会中毒。
这几天特别热,皇后又极喜爱冷果,一定会吃秋熘。
聂青婉觉得王云瑶的法子挺好,等冼弼画好图,交给了王云瑶,冼弼就走了,又去向拓拔明烟汇报,然后回了太医院。
晚上,等夜深人静,春明院里的人歇下,看守的宫女蹲在地上打盹,王云瑶穿着夜行衣悄然离开了烟霞殿,往宫门外飞去。
大殷皇宫,宫门不下万计,屋檐不下千计,每一道宫门都有太监把守,略尊贵一点的,还有侍卫把守,再尊贵一些的,还有禁军把守。
内宫禁军十万统归李东楼带领,可惜,李东楼今日不值班,值班的是张堪。
张堪的武功没有王云瑶高,是以,王云瑶成功避开了各路禁军和侍卫的巡罗,离开了皇宫,依照冼弼给她画的图,来到了武华街的冼府。
冼弼老早等在院中,见她不敲门,翻墙而来,他笑道:“王管事果然好身手。”
王云瑶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里,扯掉面上的黑布,端起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了。
丁耿目瞪口呆,指着王云瑶:“你你你——”
冼弼道:“这位是王管事,以后大概会经常出入冼府,你且当主子一样的伺候。”
王云瑶瞥过去,说道:“谁说我以后会经常出入冼府的?就来这一回。”
冼弼笑了笑,没应声,只是向她介绍:“这位是我的家仆,叫丁耿,是跟我一样从成都新镇活过来的流民,对我极为忠心,你可放心使唤他。”
王云瑶瞥向丁耿。
丁耿被那冰刀一样的眼睛看着,整个人后背一凉。
他连忙举手,不停地行礼:“丁耿见过女侠,女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丁耿,丁耿一定像伺候少爷一般的伺候您。”
王云瑶挑眉:“你家少爷没跟你说吗?叫我王管事。”
丁耿连忙改嘴:“王管事好。”
王云瑶不再理会这个家仆,伸手找冼弼要荷包,冼弼进屋取了,递给她的时候说:“此时天已黑,你这个时候去马胡同也见不到马艳兰,在我府上休息一晚,明早让丁耿给你准备一套男装,你出府后再易个容,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王云瑶道:“甚好。”
她将荷包揣进怀里,问哪里有客房。
丁耿要领她去,冼弼却道:“我带你去吧。”
路上冼弼有一个问题,觉得不问心里头不踏实,就问了,他道:“你今夜宿在这里,明天白天无法回宫,明贵妃若是发现了,小主要如何交待?”
王云瑶笑道:“你以为我家小主做这些都是为了谁?”
冼弼心想,为了谁?难道不是为了重夺帝位?
王云瑶道:“反正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小主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明贵妃,小主答应了明贵妃,要把刑部的陈裕给解决了,故而,明贵妃不会揭露小主,不管以后明贵妃跟小主的关系是怎样的,但现在,她二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不会出卖谁。”
冼弼惊的一怔,华美人做这一切,是为了除掉陈裕?
可陈裕远在刑部,跟后宫扯不上边啊。
想着今日事成之后,皇后大概会在窦福泽给她请平安脉的时候中毒,到那时候,刑部就会插手此案,莫非,华美人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除掉陈裕?
当真是好深的心思。
这种方法都想得出来,不愧是太后!
冼弼道:“我明白了,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聂青婉走的每一步棋都经过缜密计算,毫无破绽,其实冼弼问的问题聂青婉早就想到了,王云瑶离了宫,夜晚倒还好,可白天不出现,定然会让人起疑,聂青婉已经想到了法子,就是让浣东和浣西分别隔时段易容,也就是说,把两人分成三人来用。
寻常的时候,她三人也不是一齐出现。
只要利用得当,就一定瞒得过拓拔明烟,毕竟,拓拔明烟每回来她这里,也只是坐一会儿就走,并不会留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