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万无一失,可变化时常会有。
今天,拓拔明烟来的时候,殷玄也来了。
当外院奴婢们参拜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聂青婉心中猛地一咯噔,浣东和浣西也扣紧了手,变得紧张兮兮起来。
浣东努力咽下一口唾沫,小声道:“小主,皇上来了。”
聂青婉镇定地道:“别慌,你就当他是明贵妃身边的一个小跟班,或者直接当他是透明人,我们还按照原定的计划不变,若明贵妃问到了王管事,你便说王管事回房中取药方去了,若明贵妃坐的时间短,你就不用回去易容,若明贵妃坐的时间长,我会让你下去做事,你就借此机会,回去易容,变成王云瑶的样子,拿着我让你取的药方过来,过来后你只需请安,旁的话不用多说,今天有皇上在,明贵妃不会找王云瑶说话,你只需立在一边即可。”
浣东道:“明白,可是,我好紧张啊。”
聂青婉道:“正常,第一回做,难免会紧张,不过不用担心,就算真的被发现了,明贵妃也会替我们兜着的,所以,你只管大胆的去做,无须顾虑。”
浣东道:“我尽量不露出马脚。”
聂青婉‘嗯’了一声,看向浣西,说道:“你也一样,就当这是你们来大殷后宫的第一次历炼,失败了没关系,只要好好去做就行了。”
浣西道:“小主放心,我一定会做好。”
聂青婉道:“那就出去吧。”
一主二仆在内室里商定好,浣东和浣西扶着聂青婉走了出去,到前厅,迎接殷玄和拓拔明烟,并向二人行礼问安。
殷玄双手背后,目光落在聂青婉身上。
大概因为接二连三中暑的原因,她看上去极为羸弱,脸庞似乎也清瘦了,宫裙有些松散,却不显得邋遢难看,反而有一股清逸之美,每次见她她都素面朝天,大概也知道打扮了没用,他并不会欣赏她,所以浑身上下透着自然而纯粹的气息。
这样的气息,殷玄并不反感。
殷玄今日是来看拓拔明烟的,正巧碰上拓拔明烟要来看华美人,他便也顺道瞅一瞅,毕竟华美人中暑,也算他一手造成。
聂青婉和浣东浣西一起向殷玄和拓拔明烟见礼,见礼完毕,拓拔明烟把聂青婉喊到了身边,见她气色尚好,就道:“妹妹的身体看起来好了很多。”
聂青婉低声说:“是,还有两天的药,一喝应该就彻底好了。”
拓拔明烟道:“这就好,那这两日你还是安静的休养。”
聂青婉道:“谢娘娘。”
拓拔明烟道,“谢什么谢,你我姐妹相称,又住在我的殿里,我理应照顾你的。”说着,问一嘴,“王管事呢?”
聂青婉道:“让她帮我拿药方去了。”
拓拔明烟‘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把她往殷玄面前推。
拓拔明烟想的是,如今华美人已是自己的人了,她若能得了殷玄的看中,于自己也是一件好事,总不能让皇上的枕边人被敌人占了去,而且,拓拔明烟有意起用晋东华府,依皇上的脾气,单凭她一人之力,无法说服皇上,那就得华美人先入了皇上的眼。
虽然皇上的心给了太后,可男人哪一个不食色的?
虽说皇上这三年来并不贪图美色,也没见他真的宠幸过谁,可他对于看得过眼的后宫女子,还是很照拂的。
只要华美人入了皇上的眼,往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聂青婉被拓拔明烟推着往殷玄面前站,她大概能理解拓拔明烟想要她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心思,可她不愿意呀,不管是身为曾经的太后,还是如今的晋东郡主,她对这个男人,都没有男女方面的情爱,她以前选中他,只因当时她需要他,她培养他,辅佐他,只因他是未来的君王,她的心装的是天下,装的是苍生,并没有男女情爱。
她的曾祖父聂公述曾说,她天生就是为王权而生。
确实,她也一直这样坚信。
所以,哪怕重活一世,她也没想过任何男女情爱之事儿,明贵妃想让她去亲近皇上,那还不如让她去外面站着,再中暑一次呢。
快接近殷玄身边的时候,聂青婉忽然转身,冲拓拔明烟福了一礼,又转回来,冲近在一个手臂距离的殷玄福了一礼,然后说道:“皇上,娘娘,臣妾该喝药了。”
殷玄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
聂青婉垂下头。
殷玄冷笑:“果真是没规矩,朕还坐在这里呢,你竟敢退离,着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眼见殷玄生气了,拓拔明烟立刻帮聂青婉开罪:“皇上,华美人现在养身体重要,着实不能耽搁了吃药的时间。”
殷玄冷哼:“那就让她去吃药,吃完药好好学一学规矩。”
说完,站起身,冷着脸拂袖离开。
那模样,大有再也不会踏进春明院的意思。
拓拔明烟虽然帮聂青婉开罪了,可还是忍不住责备她:“皇上难得来看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伺候呢?你现在的身子不是好的差不多了吗?晚一些喝药有什么影响?上回皇上罚你,是不是也因为你不识好歹?我听皇上说,他本是要让你在御书房伺候研墨,可你当着李统领和随海公公的面给驳了,这是多大的恩宠,好多妃子想要都要不来,就是我与皇后以及宸妃,都没那荣幸让皇上开这等尊口,你承了这么大的恩,却不答谢,反而让皇上没脸下不来台,他不罚你才怪了,罚你站一天都还是轻的,照你如此藐视皇上的做法,早晚牵连晋东。”
聂青婉见拓拔明烟也生气了,反而一身轻松,她笑道:“娘娘只看到皇上对妾身的宠,却没看到罚,皇上让妾身到御书房伺候研墨,那并不是宠,而是罚,妾身若真应了,那才罪该万死了呢,大殷律法清清楚楚地写着,后宫女子一律不许呆在御书房,不管何因,都不能干预窃听朝堂政事,若有犯者,诛九族。”
她说着,问拓拔明烟:“娘娘在后宫这么久,难道不知道这个律法吗?”
拓拔明烟道:“知道,但是,你又不是自己去的,是皇上金口玉言让你去的。”
聂青婉道:“这就是皇上的高明之处。”
打着宠人的幌子,干着整人的事儿,实在阴险。
拓拔明烟一时没听懂,聂青婉也不愿意再说这件事,说自己确实得吃药了,她养好身子后还得学规矩,已经惹怒过皇上一次了,不能再惹怒第二次,学规矩的事情一定得提前,不能再拖,以免皇上再借机给她穿小鞋。
拓拔明烟见她对自己的身子挺上心,不免骂了她一句胆小鬼,随即也起身走了。
聂青婉福身恭送拓拔明烟离开,等拓拔明烟走的没影儿了,她喊了浣东和浣西进屋。
一锁上门,浣东和浣西就猛地松下悬着的那颗心,均用手掌拍着胸膛,有惊无险地说道:“吓死了,还好就这么走了,不然若真问起王管事,我们还真不一定瞒得过去。”
聂青婉倒是镇定,她知道惹怒了殷玄,殷玄一定会拂袖而去,殷玄走了,拓拔明烟也会走,这样,王云瑶就不会暴露了。
她收敛心神,吩咐浣东去厨房端药。
做戏做全套,说了要喝药,就一定要喝药。
浣东道:“我这就去。”
浣东离开后,聂青婉让浣西给她更衣,她脱了外衣,着单薄的里衣窝在了贵妃榻上,等服下药,她便睡了。
睡之前她让浣东回屋,换王云瑶的样子出来,拿药方进她的卧室,呆一段时间再回去,让春明院的下人们都知道王管事在宫中,等个一两个时辰,浣西再去换王云瑶的样子,在外院里晃一圈,如此,浣东、浣西、王管事三个人就都不会被人怀疑了。
浣东和浣西听了,让聂青婉放心。
一开始确实紧张害怕,毕竟是第一回做,但面见了皇上和明贵妃后,她二人的胆子莫名的就大了。
或许是因为聂青婉一直处变不惊的样子给了她们信心,也或许是她们觉得这件事并没有她们想像的那么恐怖和艰难。
之前是自己吓自己,可现在,有什么好可怕的呢?
宫中的危机解除,宫外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王云瑶在冼府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换了丁耿准备的男装,出了府就在无人的地方易了容。
易容是一种技术活,也是一种手艺。
寻常人当然不会,可王云瑶并不是寻常人,在之前,她是王阳侯府中的嫡女郡主,后绥晋北国灭,随王族一起,成了遗臣,变的是身份,却非实力。
而王族中,跟随在公主身边的人,大多都会易容术。
有一种易容术光靠化妆和改变衣饰就能成,这就是今天浣东和浣西用的,浣东、浣西以及王云瑶,她三人的身量差不多,身形也差不多,通过改变发饰、衣饰和脸部妆就能让外人辨不出真假,开了口可能会暴露,但不开口就一定不会暴露。
聂青婉敢让浣东和浣西用这种易容术,那是知道殷玄对王云瑶并没有印象,很容易蒙混过去。
拓拔明烟跟王云瑶接触的比较多,但若真暴露了,拓拔明烟也不会捅到皇上那里去,最多私下里解决,而目前,拓拔明烟需要她,断不会追究,只会帮她隐瞒,然后窃喜手中握了她一个把柄,往后控制她。
所以聂青婉并不担心此事件暴露,当然,只要浣东和浣西按她的方法去做了,基本没暴露的可能。
王云瑶今天用的易容术也是最简单的,她作了男装打扮,只稍把自己画成一个中年男人的脸,再贴几片假的胡子,脸上点一些黑麻痣,头上蒙一个挑货郎的布巾,说话的时候粗着嗓子就成。
帝城怀城里的挑货郎很多,形形色色,千奇百怪,马艳兰也不会去注意她。
王云瑶易容好后,挑着早就准备妥当的货担,一边吆喝一边往马胡同走了去。
窦福泽是院正,虽然好色了些,可对待工作还是极其的认真,除了休沐的时候不进宫,几乎每天他都会去太医院。
太医院里叫得上名号的太医基本都有夜值,所谓夜值,就是夜里也当差,这主要是为了避免宫里的贵人们遇上特殊情况,比如之前的太后,突发脑血,一瞬间呜呼丧命,太后有头疼的宿疾,整个大殷帝国的人都知道,她死在脑血上面,无一人怀疑她的死有异常,更没人怀疑她是被杀,因为不可能,这个世上,没人能杀得了太后,所以,有了太后那个前车之鉴,在殷玄登基后,大臣们就上议,太医院需有夜值的御医。
殷玄同意了,如此,夜值就一年一年传了下来。
只不过,能夜值的都是资格很老的太医,像冼弼这样的,压根没资格。
而有了夜值御医,那就有白日御医,白日御医和夜值御医是轮班倒的,没资格的人就一直上白班,毕竟白班的事情还是多一些。
窦福泽一直上白班,却十分勤恳。
他从马艳兰的床上起来后,收拾妥当,陪马艳兰一起吃了饭,然后就去上朝了。
马艳兰一个人居住,窦福泽来她这里的时候她就用心伺候,他不来,她就会去市集上逛逛,买一些布,做一些衣裳,然后拿去衣铺卖。
偶尔会给窦福泽做两件,窦福泽一般不穿,不知是不是嫌她做的不好,但不管窦福泽穿不穿,马艳兰都会做。
或者去花草市场买一些能栽种的花来,养在院中,等窦福泽来了,她能拉着他一起赏她种的花,然后给他讲这些花是如何种的,又是如何活的,这样他们的话题就多的说不完。
马艳兰门前的那两株芭蕉就是她亲手栽种的。
窦福泽也会给马艳兰一些钱,不是很多,但足够她用,可马艳兰闲不住,只要窦福泽不在,她就会出门逛一逛。
今早也一样,窦福泽走后马艳兰收拾收拾也出门。
刚出门就看到一个挑货郎在扯着嗓子喊,他的挑货担上有很多小物件,街坊邻居们也有凑上去看热闹的。
马艳兰也跟着凑上去。
王云瑶见马艳兰来了,就笑着招呼,让她随便看,喜欢什么他可以打折。
马艳兰看了半天,问他:“你这里有布吗?”
王云瑶问:“姑娘要什么布?裁衣服的还是做香囊荷包的还是做鞋面的?”
马艳兰道:“都可。”
王云瑶道:“布没有,但是香囊荷包有,姑娘若是想买布做荷包,那大可在我这里买了荷包就行,我这里的荷包里面都装着药草,能避瘟疫,能安神,对晚上睡眠不好的人来说,戴上最为合适。”
王云瑶说着,拿了两个荷包过来。
马艳兰接在手里看了看,发现这两个荷包做工都十分精巧,比她的针脚好多了,想到她每回给窦福泽做衣服他都不穿,大概是真嫌她的针脚不好,穿出去掉面子,所以才不穿。
窦福泽是太医院院正,又是窦家子孙,身份自是尊贵,她若锈了荷包拿不出手,他也不会戴,那也是白绣,还不如买一个。
马艳兰这样想着,又问:“这荷包当真能避瘟疫,还能安神?”
王云瑶道:“当然啦!姑娘没看我这招牌上写着什么吗,童叟无欺。”
马艳兰问:“多少钱?”
王云瑶道:“三枚铜钱一个荷包,你要买两个的话,我就算你五枚铜钱吧,谁让我与姑娘有缘呢。”
众围观的街里乡亲一听这荷包用处多多还便宜,也要买,王云瑶道:“这荷包我卖的当真极好,昨日挑着担子出来的,今日就只剩下两个了,全被这位姑娘相中,你们若真想要,就与这位姑娘商量,看她舍不舍得割爱。”
本来马艳兰还不是非要买,可一见这么多人疯抢,她紧紧地攥着荷包,伸手从袖兜里掏了五枚铜钱往货板上一搁,说道:“这两个荷包我全买了。”
都是街里乡亲,也不可能真的抢,见马艳兰付了钱,围观的乡亲们扬了扬衣袖,呿了一声,纷纷走了。
王云瑶故作挽客的样子说:“哎,你们别走啊,虽然荷包没了,可我这里还有别的东西啊,大婶,大嫂,大哥,大娘,再来看看啊!”
马艳兰笑道:“你别喊了,他们也只是过来看热闹。”
王云瑶叹气,扛着挑货担站起身,说道:“那我去别处转转,今日得把这些卖出去,不然回去没法向娘子交待。”
马艳兰笑了笑,走了。
王云瑶挑着货担,吆喝着,往相反的方向也走了。
到了晚上,她将挑货担藏在与丁耿约好的地方,换回自己的脸,依旧做男装打扮的模样,趁黑夜,无人的时候,翻过墙头,去了冼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