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冈在车尾处搭了个小桌,打开后座,挂上小灯,两个人就坐在里面,热了火锅吃。
“这么高调啊。”叶湑夹起一片土豆,沥干油,放到小碟子冷却。
车尾对着西边,太阳只剩了半张脸,周遭压着粉红色晚霞,从远处的白桦林铺开的灰紫色玫瑰云,自天边轰隆隆倾倒而来,边缘滚了金边,渗出的光流淌在大地之上,落到叶湑眼底。
这哪是办案的啊,这分明是来旅游的。
“还有更高调的。”高冈放下筷子,探身从座位下方摸出一只音响,连上蓝牙,在手机的音乐软件里点开了一首《白桦林》。
悠扬的手风琴与小提琴声飘荡在黄昏里,叶湑把眼睛眯了眯,悬在空中的脚尖禁不住轻轻晃动。
“你这是在办案?”
“这叫蹲点。”高冈说。
说得真好听,把蹲点蹲得这么舒服,她还是头一回见识。
“再来罐饮料。”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两听可乐,放到叶湑面前。
她取来拉开拉环,插上吸管:“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来度假的呢。”
“这就对了,咱就是来度假的。”高冈笑,眼神悄悄变化,在播放器里调大音量。
叶湑忽然愣住,慢慢低下头,夹起小碟子里的食物,一口一口地吃。
就在刚才,高冈放低声气,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句:“别回头。”
蓝牙音响里传来一阵熟悉的歌声: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高冈起身,弯腰从叶湑面前过去。
“白桦林刻着那两个名字
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叶湑把手搭在蓝牙音响上,继续调大音量,声音传出去,响彻了整片田地,也盖住了高冈的脚步声。
“......有一天战火烧到了家乡
小伙子拿起枪奔赴边疆。”
高冈贴着车,从车尾绕到前面,眼前是汽车黑色反光的外壳,上面隐约有个人影,正蹲在车头,屁股撅起来,朝着高冈的方向。
“心上人你不要为我担心
等着我回来在那片白桦林。”
高冈窜身出去,将躲在车头的陈脉抓了个正着。
-
陈脉只有十五岁,不读书,在地里帮他爷做农活。他是陈家村学校最后一届学生,原本读完小学,可以直接升到中学再读三年的,只是初中部的老师走了个干净,没得读。
于是陈家村的学校,彻彻底底空了。
白天陈脉听村里人说,村子来了两个陌生人,打扮体面,瞧着像是来旅游。他好奇心起,本打算过来看看热闹,只远远看一眼就行。
结果刚出村,却闻见一股火锅的香味,他一时没忍住,便偷偷跟了上来。以前他爷身子骨还健朗的时候,陈脉常和村里的孩子们偷溜到镇上打游戏,顺路去超市给他爷买烟时,在货架上见过这种自热火锅,瞧着极丰盛,只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他心生好奇,翻过来看价格标签:可把他吓坏了,就一顿饭,竟然要这么贵。
后来他爷生病了,看病要钱。他爸他妈就去城里打工,每个月都寄钱回来,他爷干不了重活,只能天天待家里头,家里的一切就都由陈脉打理。这还是爸和妈交给他的任务:定期带他爷去镇上的医院,不准他爷省钱。
除了给他爷看病的钱,爸和妈偶尔还会给他零花。一盒自热火锅,咬咬牙还是买得起的,只是一想他爷还在家里躺着,他就不舍得浪费。
陈脉站在高冈面前,眼巴巴的望着桌上的火锅——好香啊。他抽抽鼻子,闻了闻高冈和叶湑面前的火锅香气,难怪卖那么贵,这么香,一定特好吃。
见他露出这幅表情,高冈把车里仅剩的几盒自热火锅全给了他。
几盒火锅垒在一起,将陈脉的脸挡得严严实实的,他抱着这些火锅,乐得合不拢嘴。
“你们晚上就睡车里吗?要不住我家吧?”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着高冈把车里的座位放平,铺上睡觉用的东西。
高冈手一抖,铺开睡袋,冲陈脉笑了笑:“不了,我俩......喜欢野外运动。”
叶湑还吃着火锅,听了这话,差点没噎着。这男的怎么就这么没脸没皮呢。
陈脉一听,红了耳朵,浑身的不自在,于是寻了个借口,抱着火锅,急忙忙跑回家去了。
叶湑问高冈:“他是不是想歪了?”
“还说别人呢,你先检讨一下自己吧。”高冈收拾好晚上睡觉用的装备,拍了拍手,从车上跳下来。
他指指车:“你睡里面。”
叶湑探头一看,车内只有一只单人睡袋,她问他:“那你呢?”
高冈搬出折叠板凳,往小桌子旁边一放:“你安心睡,我今晚守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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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湑的感动之情,在四小时后消失殆尽。
她躺在车里,翻了个身,睡不着觉。
高冈找来一堆干树枝,在外面掘了土坑烧火,火光飘忽,映出他的影子,笼罩在叶湑身上。火堆上搭了铁架,用铁签串了烤肉烤肠,都是他用车载冰箱带来的,正放在火苗上烤。
香味顺着烟雾外飘,烧火的柴木时时迸裂,发出声响。叶湑听见肉串吱吱冒油的声音,油滴落在火中,又是轰一声,连带着车内闪过一抹红,弄得她眨了两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