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个开头,岁方宴的记忆像是打开了闸门,对那曾来购买赤铁矿的买主的体貌特征,越说越清晰:“很壮,眉毛连成一条线,额头短,嘴巴前凸,腿打不直,手臂老长......”
等会儿?千里眼听得脑袋发晕。
这描述叫他想起博物馆里摆放的老祖宗,赤胳膊露肘子,围一条毛裙,扛着打猎来的野鹿,吭哧吭哧行走在广阔无垠的荒野外,再来一阵风,吹起他额前结着腻子的碎发,露出朴实、无华、憨厚的面庞......
“这是人吗?这是山顶洞人吧!”千里眼哈哈一笑。
山顶洞人?高冈和叶湑皆是一愣,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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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高冈还是买下了那块用红油漆掺了假的赤铁矿。等到走出了大柳树,冲着跟在身后的叶湑讲:“你还好没买那些东西。”这么看着,好多都是水货。
叶湑不想理会他,自己把玩着旧手表。那手表久不使用,表带蒙了层白色灰尘,将光亮掩在下面;表盘是蓝色宝石做的,拇指摩挲,便显出一抹澄澈的蓝来。
还怪好看的。
千里眼看一看叶湑的旧手表,又看一看高冈手里的赤铁矿,从鼻腔里冒出一道“嗤”声。
都没啥收藏价值,还是他的旧书淘得好。这么想着,他又翻开第一页,把书放远了些欣赏,啧啧不已。
瞧瞧,这几百年以前的文化人,多至情至性、爽辣直快,拿来和现在的文艺青年一比,简直都是侮辱人好么!侮辱人!
看看第一句写的:“放屁放屁,真是岂有此理!”
太对味了,太符合他千里眼的气质了,那种看人装逼的烦躁与讽刺之态,简直是刻画得入木三分、力透纸背!
他现在听叶湑和高冈讲话,那就是狗屎不如,全当放屁。
叶湑戴上头盔,骑在车上,等着千里眼坐上来。他把书一收,正要抬脚,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看,是高冈。
他把自己的车钥匙扔给胖大海,将千里眼推过去:“你们开我的车走。”说着,长腿一跨,坐上叶湑后座。
意识到坐上来的人不是千里眼,叶湑扭头,瞪一眼高冈:“你没脚不会走路吗?没手不会开车吗?我这么娇弱一女的,你搭我的顺风车,不觉得欺负人么?”
高冈朗朗一笑:“是有点,那不然呢?”
叶湑还没想到怎么个不然法,便被高冈拦腰一抱,托住她的膝弯,一阵天旋地转,便顺着他的腰被托举到后侧。成了他在前骑车,她坐在后座的情况。
高冈一踩油门,将胖大海、千里眼丢在大柳树门口不见了影。
两边的景色飞速后退,叶湑愣愣地坐在高冈身后,思绪乱如一团浆糊,刚才又被他弄晕了脑袋,胃里一阵翻腾,像有什么东西往上涌。
终于没忍住,她趴在高冈肩头,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高冈是没想到,叶湑在她自己的摩托车上,也能晕车。
把车骑回浮梁胡同,高冈借了叶湑书店里的卫生间一用,脱下被她弄脏的外衣,放水盆里搅一搅,揉搓了几下,两手拧成一股绳,晾到屋檐之下。
又拿新拆的毛巾将身子擦洗干净,叶湑这里没他能穿的衣服,只好光着上身出来。好在是五月的天气,晚上的凉意也如月光般温柔,冻不着他。
见他出来,叶湑倒了杯水给他:“那个,不好意思啊。”话还没说完,脸上就飘起两朵红云。
高冈看着好笑,问她:“知道我为什么不带你去鬼市么?”
一般这种“知道......为什么......”句式出来,跟在后面的都要回个“不知道”,好给提问者一个台阶,继续往下面说。既予了对方正面回馈,也给自己博一个善于倾听的好名头。
可惜......
她偏就不。
于是她盯着高冈,缓缓点了一下头。顺便随着点头的动作,把高冈上下打量了一遍:腹肌八块,还有胸肌,能看到锁骨,手臂有青筋。
每一点都长在她的审美上了。
高冈怔然,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高冈低头一看,大约明白了缘由。由来上刀山下火海没眨过眼的他,这回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略不自在地笑了一下,拿起搭在沙发上的一张装饰布,披到身上。
在说正事呢,得严肃点。
“我现在大概知道,发邮件的那个神秘人,是通过一个地下组织与你联系的。这个地下组织有一个明面上的据点,许多消息都要在这里交换。”
听他这么讲,叶湑也正经起来:“你的意思,这个据点是大柳树市场?那边有他们的人?”
“聪明。”高冈夸了一句,“大柳树市场是那个地下组织的地盘,他们做一般的交易,常常就在那边。”
地下酒吧那老家伙,每次接了新的单子,都要去一趟大柳树,与雇主确认交易。
这个过程,无须大乌树介入。大乌树只需要将雇主与杀手连上线,线下确认一遍,至于任务的完成情况,只要雇主认可,就算成功。
这也是为什么,老家伙对大乌树背后的神秘势力查得十分困难。因为他是受雇的杀手,能接触到的只有自己的雇主,也就无法取得更深入的线索。
能查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了。
“可是,我既然已经被他们盯上了,在哪儿都是盯,我在重庆、在这边,一直都是在他们视线里的,不是吗?”更何况,现在说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没说错,而且,他们并不在意我的介入。”
也就是说大乌树,或者直接一点——背后的那个神秘人,并不怕警方干涉。高冈甚至有种感觉,他或者他们隐隐有种期待,想要让警方大规模介入到当年那起凶杀案里来。
既如此,警方便更加不能主动露面,最好是化明为暗,悄悄调查。
高冈讲:“你去大柳树市场,去到地下组织的地盘,确实不会有完全不可控的危险。”毕竟大乌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何况鬼市那边人山人海,再来还有他在叶湑身边,他们要真想下手,何必等到现在。
只是......
“从我个人的角度,还是不希望你去冒这个险。”
叶湑被他说得心头直跳,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见高冈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叶湑转移话题,回到陈家村那个凶手身上:“我明白,不说这个了,说陈家村那个事吧。听岁方宴的描述,住在山洞里的那个人,好像不是陈晓冬?”
这个事,高冈也有疑惑。如果不是陈晓冬,那又是谁呢?
这么想着,他的手机震动了两下,进来一通电话,他拿起一看,是个意想不到的人——陈脉。
他看一眼叶湑,接起来:“找我什么事?”
陈脉的语气有些急切:“高队长,你那天不是问我说,那些窖穴都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吗?”
“对,我还记得你说,是在陈晓冬入狱前。”
“错了错了!”陈脉急忙否认,“我今天想起来了,那是陈晓冬入狱后的事!”
他爷告诉他,陈晓冬入狱那会儿是在春夏之交,可他却记得,那年他和小伙伴们去蹲守那块能“长洞”的地,没见着人影子,反倒是被蚊子咬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