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太对梦锦和倪月大闹一事很愤怒。
她明知是梦锦故意找茬生事,开又实在不能责备梦锦。为了她父亲的事情,梦锦已经对苏太太抱有很大的想法了。苏太太岂能火上浇油?更不能责备倪月。因为那蹄子实在还有用处。更何况,苏太太刚带着合家上下去庙里忏悔过,这会儿岂能责罚下人呢?
于是,她压下火气,不再提起这件事情。私底下,她把倪月叫到了跟前,叮咛她不要再和梦锦吵闹,并且赏赐了她几样首饰。
倪月本以为她和梦锦大吵后,肯定会被苏太太辞退的。可苏太太的话让倪月大吃一惊。
倪月心里琢磨着,苏太太肯定还觉得她有用处。因为,她一直是苏太太的心腹。
梦锦自从那次大闹之后,事后回想,觉得实在小题大做。她觉得很没意思,对倪月搭带不理的。端茶倒水的事情也不用倪月掺和。
相玫正巴心巴肝的盼着弟弟从南洋回来。小贝已经放假了。雁翎本来打算搬回厂里的宿舍里。文彬也是这个意思,竭力的催着她尽快的搬回宿舍里。
相玫知道了,趁着晚上雁翎得闲,便破口婆心的劝道:“我的儿,这会儿你要是搬回厂宿舍里,岂不是故意把姑妈弄得尴尬?”
雁翎知道相玫又有了故事,便问起缘由。
相玫拉着雁翎的手,劝道:“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你爸爸马上就要回香港了!你要是搬出去,岂不是故意让我冷场了?好像我容不下你似的!我的儿,你难道就不能为姑妈想一想?”
雁翎揣摩着相玫的话,觉得她的话实在有道理。
相玫见雁翎犹豫了起来,继续道:“干脆等过完年再搬回厂宿舍里吧。我岂能不知道?你为了方便和文彬见面!”
雁翎见她说的直白,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当即打消了搬回宿舍的主意。
文彬听说,没有吭声。他实在觉得相玫多此一举。
每晚,他照旧送雁翎回狄家。俩人都很喜欢坐着电车聊天的情调。在电车上聊天,听着叮叮当当的响,看着窗外的风景,实在另有一番味道。
一个礼拜后的一天。
梦锦因为前夜看小说书,直到后半夜才睡。第二天,她起的有些迟了。起床后,梳洗完毕,准备下楼去吃早饭。却见客厅里只有兰眉齐一个人独坐着。顾妈和乔妈正忙活着掸尘。
梦锦立在楼梯的半腰,问道:“大太太呢?”
顾妈回道:“大太太出门了。”
梦锦又问道:“去哪里了?”
顾妈道:“大太太说是去闺蜜家里打麻将了。”
梦锦没在意,顺着盘旋的镂空楼梯下来了。
兰眉齐看到梦锦有了黑眼袋,不由得笑道:“黑眼圈都出来了!想必是昨晚睡迟了!”
梦锦不由得用手揉搓着眼睛,道:“昨晚用功看书了!我们这些有文化的人都喜欢夜读。兰姨娘就体味不到夜读的乐趣。”
兰眉齐道:“只怕读的不是正经书吧!”
梦锦道:“在姨娘的眼里什么是正经的?也许压根就没有正经的!”
兰眉齐冷笑道:“我倒是觉得,你和文泉也该要一个孩子了!这难道不是正经的想法?”
梦锦的心一沉,立即想起了她在国外流产的那个可怜的孩子,愤然道:“姨娘什么意思?”
兰眉齐道:“好意思呀!姨娘心疼你呀!”
梦锦啐了一口,道:“不用你瞎操心!”说毕,便故意哼唱着流行歌曲,对着兰眉齐一搓响指,啪的一声。
她撂下兰眉齐,转身去了厨房,招呼着顾妈张罗起她的早饭。
兰眉齐眼瞅着梦锦的无礼,嘟囔了几句。她落寞的回到了房里,在藤条躺椅上坐下,摇摇晃晃了起来。
虽然是清晨,可因为起的实在太早了,觉得有些乏乏的。摇着摇着,她在摇椅上打起了盹。迷迷糊糊中,她瞧见了已故的苏老爷子。苏老爷子凶神恶煞,对她吹胡子瞪眼的嚷嚷着。她听不真切,只能看到他脸上狞恶的表情。
窗户外面传来了鸽哨声,尾音拖拽的很长,像是正拉着防空警报。
兰眉齐惊醒了,觉得额头上汗涔涔的。
真是奇怪。自从苏老爷子过世后,她很少在睡梦里梦见他。刚才竟然梦见了他,并且还看到他正对她怒目而视。兰眉齐回味着梦境,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都说纸包不住火。苏老爷子真的地下有知,岂能饶的了兰眉齐和伶人牛半百造的孽!
对面的玻璃屏风上显出了兰眉齐坐在摇椅上的影子。兰眉齐望着屏风上的影子,觉得那分明是两个人的影子。她站在前面,牛半百的影子在她的身后。她和他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像一个人。多年前,兰眉齐和牛半百曾是结发夫妻,活成了一个人。
兰眉齐定了定神,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哪有他的影子呢?再回过头细看那架屏风,上面只有她坐在摇椅里的影子,哪有他的影子呢?他已经死了,死去多年了!
兰眉齐不由得泪眼模糊。她觉得,屏风上绣着的唱小生的伶人,正是他的魂。他的身子死了,他的魂绣在落地屏风上,一直守着她,伴着她,瞅着她的喜怒哀乐。她望着他的“魂”,瞪大了眼睛看着。看着看着,她忍不住哭了。湿漉漉的模糊里,她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