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病#(1 / 2)

言边荒时 冬减西 3452 字 8天前

如愿病了一场,家庭医生看了后只说是惊吓过度。

她近来总是不睡觉,一闭眼都是令人窒息的烟草酒气;她变得没有胃口,吃什么都能吐出来。

这样过了几日,从前的精气神丢了大半。

那晚过后,王伟诚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过别墅。

清醒之后他也知道自己禽兽不如,又觉得像是走火入魔,说不清缘由。

他明明也真心疼爱这个孩子,为什么偏偏……

也尝试找补,买了数不清女孩子喜欢的毛绒玩具,娃娃,漂亮裙子……好像要将全世界的好东西都送到她面前。

如愿无动于衷,她的表情只剩木然,眼神空洞无神,看什么做什么都是一步一动,没什么生机,也不爱笑。

她原先也不怎么笑,现在连活泼都沾不上边。

直到周嫂某日顺嘴的一句:“先生对小姐真好,知道你病着买这么多来哄你开心。”

这话刺耳极了,让一言不发的人“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打翻了手边的粥也不顾,耗尽力气将房间里的玩具娃娃漂亮裙子都扔了出去,一件不剩。

房间空了大半,只剩下单调的家具,少了繁复的点缀品反而让空气清晰了。

如愿累倒在地毯上,头靠在床边急切地喘气,这是她有记忆以来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

周嫂吓傻了,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在家修养的时间里,如愿的心境由最初的木讷到后来的沉默。

她好像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并且试图掩盖自我销毁,她没想过该告诉谁,也知道无人可诉。

而那几天,身为母亲的如璇一直没有出现,这里面有王伟诚的刻意隐瞒,也有她自己的恍然不觉。

一周后,如愿的人生被刷新重启,她照常上学,回家,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规。

只有她知道,潜移默化里,悄无声息却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敢照镜子,洗澡不敢正视自己的裸体,她不喜欢与人触碰,走路都是低着头。

身上的淤青消失了,脚心的割伤结痂换新了,可她总觉得那些伤一直在,永远都在。

她开始无理由厌恶一些事物,包括自己,她开始尝试着疼痛,带着自我毁灭的果毅。

锋利的刀片割开皮肤是有声音的,极快且渺小,然后鲜红的液体由表皮慢慢渗透出来,鼓吹出粒粒饱满的血珠子。

光滑的皮肤被四分五裂后,窒息感透过伤口得到释放,她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快感,像是某种程度自救达成。

如愿爱上了让心脏揪紧的痛感,迷恋舒畅的自由呼吸以及短暂的意识流失。

她真的病了,一直没治,从未见好。

如璇演出回家后发现了女儿的异常。

她还是那个模样,乖巧听话从不反驳什么,可举手投足间却不似以往热切,她看着自己的双眸里也没有了温度,像是一种无形的怨。

“妈妈回来晚了,愿愿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如璇心生歉意。

她这次走了一个月,一方面是舞蹈团的事,另一方面是关于离婚事宜在回避王伟诚。

如愿沉默半晌,闷了许久终于开口:“我不能和你分开的,妈妈,你带上我一起走,去哪里都行。”

女儿很久没有说这样的话了,如璇闻言一愣,随即笑了,她点头:“傻孩子,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愿愿好好学习,好好练舞,等长大了就可以进舞蹈团,到时候愿愿和妈妈一起,去哪里都在一起。”

好似猜到了这个答案,她看上去并不太意外,只是眸光渐渐灰暗下来。

如愿乖巧点了点头,心里的最后一丝光亮都灭了,彻底灭了。

“吃得这么少,你最近瘦了。”

如愿强忍着胃里的不适,逼着自己吞下那一口口难吃的吐司。

所以隔阂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

或许正是张开手求一个拥抱时,满怀祈盼却看到最信任的人恰巧闭上了眼。

如璇以为女儿只是青春期闹别扭,或是缺少陪伴。

这次回家她久住了一段时间,看到如愿一如既往地乖巧无碍才安心去忙事业。

直到一年后,陶漾将她身上的伤如实相告。

如璇大惊,猜测是家里佣人虐待,又怀疑是在学校受了欺负,却万万没想到是她自己蓄意制造的。

彼时的如愿,书包里常年备着酒精棉片和创口贴,常年穿着外套和连裤袜,将伤痕累累都身体遮得密不透风,她清楚怎么处理伤口留疤最浅,也知道怎么制造伤痕修复最快。

她已然将自残当成一种恐惧转移的释放口,沉溺在痛感和破碎里宣泄慌乱,像是某一种诱人上瘾的毒,沾上了便再难剔除。

看着女儿身上的伤如璇什么都问不出口,最后在转学的问题上和王伟诚又起了争执,很激烈。

这是他们第二次吵架,甚至不顾女儿也在家,面上的祥和也懒得掩饰了。

也正是在那天,如愿遇到了生命里的另一道光,她浑身颤抖崩溃落泪时,是那个穿篮球服的少年对她伸出了手。

额间濡湿的发尖带着沐浴后的水珠,他的笑容璀璨闪耀,他的声音干净好听,连他掌心的温度都是恰到好处的暖。

他在离她不近不远的距离,蹲下,陪她难过,不言不语不吵不闹。

因为谢译,让如愿在无法释怀的负面情绪里多了一份人间贪恋。

两天后,当如璇问她想不想转学的时候,如愿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她不想转学,虽然在这之前的岁月里数不清多少次想逃走,但从今往后,她再不想了。

她愿意因为他,尝试着变好,变正常,直到人们看不出千疮百孔的那个她。

她开始很努力地去适应学校,人群,任何一切。

如愿找到了生活及生命的平衡点。

她学会了将“完美无瑕的如愿”诠释得圆满,也可以将“病入膏肓的如愿”隐藏得彻底。

她好了,彻底好了,连她自己都相信了。

直到那日。

两人交往以后,谢译会照例送她回家,如愿很享受这段时光,希望脚下的路永远走不完才好。

讽刺的是,没有永远走不尽的路,也没有你暗自祈祷不想见就当真见不到的人。

这世界,从不如她所愿。

拉开厚重的门,玄关处的男士皮鞋让如愿呆愣在原地。

那个人在家,她该怎么办,逃跑吗,应该要逃跑的,可是双脚却像是生了根似的挪动不了一步。

王伟诚听到开门声了,甚至看到那个送她回来的人。

等了许久,站在玄关处的人还是没有动静,他起身佯装路过,转头便看到缩在鞋柜边上一动不动的人。

大门忘了关上,鞋没来得及换,她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王伟诚:“放学了。”

如愿紧闭着双眸,手不自觉得攒紧外套衣角。

“是同学送你回来的?”

如愿开始发抖,她死死咬住下嘴唇才将害怕的呜咽锁在了喉咙里。

“你还小,不着急谈恋爱。”他像一个合格的长辈,说着听似关怀备至的话。

如愿觉得恶心,久违的喉咙发紧的窒息感席卷而来,如当时一样,记忆犹新。

她实在颤抖得厉害,王伟诚此刻没有酒醉思路清晰,理智尚存的时候他很少做错事。

果然,男人没再逼问了,只是默默转身进了一楼拐角的书房。

如愿在玄关处站了很久,确定书房里的人不会出来才缓缓迈开了步伐。

回房,反锁,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走到衣帽间最深处的衣柜面前,打开,走进去,关门。

步骤熟悉老练,她做过无数次。

在这之前的每一个夜晚,在周嫂离开房子后直到入睡前的那段空隙里,如愿的神经线没有一刻是松懈的。

只要院子里汽车驶入的声音,她就会警觉起来,即便是睡梦里,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醒。

唯一的蠢办法是躲到衣柜里。

她很小一只,厚厚的大衣遮挡住身体,在四面碰壁的狭窄空间里找回一口呼吸。

就算这样,就算机关算尽自以为得救,脑子里仍会闪过柜门骤然打开的瞬间,这种恐惧是抹不去的,这辈子都抹不去。

她已经记不清上次单独见到王伟诚是什么时候了,有妈妈在,或是周嫂在,至少司机会在。

大约是时间太久远,又或许是拥有了谢译,她差点以为自己安全了。

原来不是的。

依旧发抖的女孩抱着书包,她将身体缩成更小更紧一团,尽最大的可能来安抚狂跳的心脏。

原来早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她没好,不可能好了。

她再没有伸手想要触碰世界的冲动,不过是形同虚设的残喘消磨着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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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信。

在没有遇到谢译前,在踽踽独行的坎坷里,如愿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起床,吃饭,学习,练舞,回家。

生命里好像只剩下单调循环且无意义的事。

唯有一件,撑起了她心底仅存的一丝期待:来自“祝福”的信。